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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死心了③

 

「虽然这样,我始终相信美感才是这领域的一切,会不会画画倒是其次。」何天瑜搔了搔头发,有些难为情地说:「像我,就是标准的服设pa0灰,既不会画画、也没有所谓的美感……」

突如其来的自白,弄得管湘一时不知道说什麽好,只能看着她。

「但是你不一样啊,在那次服装秀你已经证明过自己了……老实说,看你在服装搭配方面这麽有主意,我真的好羡慕……」何天瑜说着说着,脸颊又微微红了,「虽然你的基础还跟不上本科生的程度,但後天很难要求的审美和品味这块,我觉得你不输她们……所以不要气馁,人t结构画不好,真的不是绝对的事……」

听她说着,管湘笑了起来,指着那本书的封面,「那你又为何拿这个给我?」

「我、我只是想……」何天瑜的头低垂了下去,「如果你希望让自己更紮实一点,可能会需要的。」

这是开学以来,管湘在这个科里感受到的仅有善意。

她把书和自己的素描本叠在一起,诚恳道:「谢谢你,天瑜。」

结果何天瑜的脸又红了起来,「不用谢,我其实……那天在後台听了你和brittany?k的对话,我就好想认识你……只是真的没想到你会转来我们科里,说真的看过你的表现以後,我相信你一定很快就可以追上大家的……我、我很好奇你会有什麽样的作品,你一、一定要加油……」

管湘看着何天瑜通红的脸,静了几秒钟。

过去,她在舞蹈领域里接受过很多这样的赞美,甚至b这更浮夸的彩虹p都有,当然有部分是看在邢华的面子上说的。由於从小到大听得太多,她已经习惯了,连难为情都不会有,多数时候的反应就是一句谢谢,然後转身离开。

不过此时她想了想,抬起头来。

「你饿吗?」她似乎很久没这麽笑过了,「我们去吃饭吧。」

只见何天瑜的脸又更红了,就像一颗立正站好的番茄。

下午第一堂课上的是立裁。

如果说服装画课,是看过几部教程、就能大约领略三到五成的领域,那麽立t裁剪便是属於理论到实作之间,相隔了约莫一光年的技能。

管湘和何天瑜一起去学餐吃了顿饭,席间聊了不少──虽然大多是何天瑜说、她负责听,但面对了几日普遍不善待她的同班同学们,管湘还是挺珍惜这样的午饭时光。

两个人一聊就忘记时间,待赶到立裁教室时,已经上课好几分钟,老师虽不见人影,同学却几乎到齐了。教室後方堆放器材的角落,几个人正在把人台搬回自己的位子旁。

何天瑜带着管湘走过去,发现人台只剩下一座,颈部的标签标着名字。

「啊,这是我的……奇怪,我记得有多一个的,」何天瑜搔着头四处张望,「本来多的那个给你用刚好……上哪儿去了?」

管湘随着她的目光转头,一眼就看见颜以郡身边放着两座。她们走上前,正好听见对方在和同桌抱怨人台底座不稳的事。接到管湘询问的眼神,颜以郡脸上堆起了笑。

「抱歉啊,我原本的这座好像坏了,我想试看看这个没人用的,如果用起来不错,以後就换过去。」她说着一边往新的人台贴上标示线。

管湘面无表情道:「那坏的这台给我吧。」

「可能不行耶……」颜以郡刻意扬着笑,「我怕我用不惯新的,所以想两座轮流试试看,用过了再决定。」

「你、你太霸道了!」何天瑜涨红了脸,甚至b当事人还激动,「都给你用了,那、那管湘用什麽?」

大概是她鲜少站出来反驳什麽,长得娇小、气势又弱,周围的人都只是大笑。

颜以郡指着教室另一角,「那里还有一座,不如你就用那个吧?」

管湘随着众人一起转头望向角落,正眯着眼看,就听见身边传来几声会心的笑。

那儿的确放着一座人台,只是看上去非常老旧、还积了层厚厚的灰,彷佛许久没有人用,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那是个男款人台。

汉平艺高,乃至於国内如今设有服设科的高中,全都是主攻nv装,也因此包括管湘在内,所有人都知道颜以郡这是ch11u00的刁难。

管湘迎着对方挑衅的目光,两人好一阵子没说话。何天瑜看不过去了,拉拉管湘的手,胆怯道:「湘湘,不然你和我一起用吧,待会再请老师帮你订一台新的──」

「没关系,」她断了她的话,平静道:「我就用那座没人用的吧。」

管湘转身,没有半点犹豫地走向那一角,何天瑜着急地跟在她身後,把自己的人台也搬了过去,两个人就这麽躲在教室角落里。

很快地,老师来了,所有人安静下来上课,教室里渐渐只剩下平板低沉的讲课声。

课中,何天瑜推了推她的手肘,用气音问:「湘湘,你g麽不告诉老师、让老师来作主就好了,你搬回这个人台也用不了啊?」

刚才脑袋一热就嘴y的管湘,此时冷静下来也有点懊悔,不过她想了想,反正自己是个菜鸟,是这周还是下周开始碰人台,在她眼里是差不多的。

於是她对何天瑜露出浅笑,低声道:「没事,先专心上课。」

这堂课教的是鱼尾裙的制法,管湘看着老师像变魔术一样,利用人台、记号笔以及几根针,最後是剪刀,转眼间就把成块白胚布做成了裙片,这过程於她就如宇宙怎麽就诞生了那般高深玄妙。

她心里没有底,咬着笔头问隔壁的人:「天瑜,老师这是在做什麽,你看懂没有?」

何天瑜一直专注做笔记,浑然忘了身旁还有个拿到男款人台的菜鸟。她转过头,正想细细给她解释,老师却突然宣布开始裁样,一下子所有人都起了身,各自忙碌。

「湘湘,你零基础来学立裁,真的太勉强了,而且你用这个人台,也做不了鱼尾裙啊。」何天瑜将管湘从座位上拉起,替她把针包挂在手腕上,「好在老师平时对我们很放任,基本也不出作业的。不然我先教你一些基本的吧──不过这个人台实在太脏了,得先擦一擦才行。」

於是两个人合力把人台收拾乾净,何天瑜就这麽手把手带着管湘从头开始学。

事到如今,管湘才了解什麽叫隔行如隔山。过去的她都是从网站上订来成衣、自己土法炼钢加工成舞台服,可那距离真正的制衣毕竟还是太远。曾经以为做过几套洋装就是有点基础的自己,真的是太傻太天真了。

一小时下来,她的脑袋装满了各式测量的术语,另一方面还得兼顾手上的c作,几次不留神,都用针戳痛了手。何天瑜虽然看起来害羞胆小,可纠正起管湘来却一点都不含糊,为了一条腰线没和桌面保持水平,已经要求她重贴了无数次。

打仗一样。

「好啦,这样就差不多把结构都标出来了。湘湘,你学得很快呢。」何天瑜赞赏地看着管湘的成果,突然面露可惜,「不过下礼拜老师替你订的人台到了之後,你还得重贴一次就是了,毕竟男生和nv生的人t结构可是完全不一样的……」

管湘满额头的汗,暂时不愿去想下次上课一切都得从头来过的事。她吁口气,抬手拍掉人台肩膀上的灰尘,突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个肩膀的厚度和宽度,让她想起了言子yan。

管湘手里的动作慢了下来,问:「天瑜,为什麽科里不教男装?」

何天瑜正裁着手上的胚布,想了想答道:「可能……是因为做nv装b较有出路吧。」

「……是吗?」

「是呀,」何天瑜挺起娇小的身子,答得很天真,「nv生的钱b较好赚嘛。」

两人相视而笑,管湘低头收拾起桌上用剩的工具,只听见何天瑜又喃喃一句:「可是brittany?k做的也是男装……唉,可惜我永远也不会变成她。」

她说这话时,管湘正瞧着自己上午被退回来的服装画作业,就夹在素描本里,露出了一个小角。她伸手ch0u出来认真看了几眼,又转身瞧了瞧身旁的男款人台,脑袋里突然闪过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从材料柜拿来了标签,写下自己的学号和姓名,接着把标签贴在人台的脖颈处。

转头看去,整个教室都是nv人身形的米白se人台,就只有她这一角,立着个肩宽、腰窄的黑se男款人台,本应该觉得心慌或害怕,可看了半天,管湘居然觉得挺有感觉的。

「湘湘,你别发呆了,帮我剪两块布吧,」何天瑜拉了拉她的手,把剪刀递给她,「刚才为了教你,我进度都落後了……你就拿那两块样布去描吧,记得留一公分的缝份喔。」

管湘按着何天瑜说的,替她裁了剩下的裙片,然後看她把布料交叠着、推进了缝纫机,来回几遍,鱼尾裙的外观便大致有了。0着裙摆的波浪,又翻了翻车缝处,管湘瞄了一眼班上其他同学的进度,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等等,你是最晚开始做的,可是却做得b谁都快?」管湘将半成品拿起来仔细打量,忍不住惊叹道:「而且这做工一点都不马虎,你……」

这是在她面前红着脸、说自己是服设pa0灰的nv孩吗?

何天瑜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被你发现了,其实我、我偏科挺严重的,没什麽设计细胞,但是按表c课的打版和裁缝,算是做得还可以……可能是因为从小看我妈妈帮人修改衣服,再不懂的东西,看过几百次也肯定会了呢……」

她这番话说得虽平淡,却带给了管湘不少刺激。

「这可不是还可以的程度,」管湘拎起那块半成的鱼尾裙,认真对何天瑜道:「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事,你不用羡慕我。」

看何天瑜赧红着脸傻笑的模样,管湘算是领悟了,那就是现在的她需要大量的练习。如何天瑜所说,看过几百次肯定能会的东西,没道理她拚命练习还学不会。过去她是怎麽驾驭现代芭蕾的,如今依样画葫芦就是了。

下课钟响,老师教材一收就离开了教室,余下同学不约而同纷纷站起来伸展筋骨。对设计科的学生来说,一连三堂立裁也是高二课表中最地狱的部分,好在接下来只有一节班会,熬过了就能放学。

管湘筋疲力尽地回到教室,何天瑜跟在她身後,兴高采烈地把东西都搬到了她隔壁。她是转科生,原先就按照蔡佑怡的吩咐坐在最後一排的空位,邻座也没人,如今何天瑜要来作伴,她自然不会反对,只是……

「不说一声就换位子,可以吗?」管湘看着何天瑜整理ch0u屉,问道。

「别担心,没事的啦,」何天瑜把课本放好了,又铺上自己的桌垫,「我们服装设计科什麽没有,就是自由最多了。你看,科里准我们染头发、改制服、穿耳洞……区区一个换座位,他们才不在乎呢。」

……说的也是。

管湘坐在位子上往四周瞟了眼,一片缤纷七彩的发se就跟调se盘一样,且依照她开学至今的观察,班上有一半的人每隔几天就会换一个发se……她怀疑,蔡佑怡根本不会费心去记他们的座位表。

放心地收回目光,管湘瞧见何天瑜把什麽东西放进了透明桌垫的夹层中,好像是张照片。她好奇地凑近,冷不防被照片里的东西吓得抖了一下。

「……安娜贝尔?」她不敢置信地说:「你把安娜贝尔的照片放在桌垫下?」

「哈哈,吓到你啦?」何天瑜不好意思地吐吐舌,解释道:「这算是我的特殊癖好吧?喜欢看鬼故事、恐怖片,也喜欢研究鬼怪幽灵、外星人、五十一禁区等等。」

想不到看上去胆小的她,兴趣却这般「大胆」。

管湘眨眨眼,笑容僵y地说:「呵呵……人各有所好嘛。」

不久後班导进了教室,她走上讲台敲了敲黑板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今天的班会课,主要有两件事情要宣布,第一,是学校的期末展从今天开始收件,截止日期是期中考前一周……大家应该没有忘记,投稿到期末展的作品,同时也算作你们术科期末考的成绩吧?所以记得要在时限以内把东西交上来。」说着,蔡佑怡又指示前排的同学把讲桌上的一叠纸发下去,「第二件事,就是关於你们高二下的服装秀。」

管湘还在消化期末展作品同时作为术科期末考成绩的这件事,茫茫然接过前排递过来的两张a4纸。

「刚发下去的两张纸,一张是服装秀的细项规定,另一张是报名表,每一个人都必须参加,」管湘刚要细看拿到的资料,就听见蔡佑怡说:「再次提醒各位,汉平服设的传统和他校有点不同,高二期末服装秀的表现直接占去你们学期总成绩的百分之四十五,所以不可以敷衍对待,知道吗?」

管湘无声地倒ch0u一口气,「高二就办服装秀?还占总成绩将近一半?」

何天瑜凑到她耳边悄悄说:「这就是为什麽汉平服设的学生在各个顶尖艺术大学这麽抢手的原因,别的艺高要麽三年都不办、要麽等到高三毕业了才办那麽一场,我们学校倒是年年都办……他们是要b我们早点上轨道呢。」

「年年都办?」管湘瞪大了眼。

「对啊,而且每年服装秀的第一名,下学年的学费可以获得全额补助喔。」

管湘语塞了会儿……这也真大手笔。

「你看这个,」何天瑜说着翻出手机里的几张照片给管湘看,「高一结业展的时候,我们每个人都必须帮自己做一套衣服、还得亲自上台走秀。那一次的服装秀评分,也决定了升上高二以後的座号──唉唷,一想到当时的状况,我就好想挖个洞躲起来……」

管湘皱眉,「发生什麽事了?」

「当天服装秀开场的时候,风特别大,我又错选了太软太轻的布料,结果一上台,我的长裙就被风吹起来、把上半身和脸完全遮住了……」何天瑜说着再度满脸通红,而管湘彷佛身临其境地看到那场惨剧,「因为看不到路,我在台上摔了一跤,後来就成了三十二号……」

管湘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目光瞧见自己桌角上贴着的号码:三十三号。

她是这学期才来的转科生,理所当然会成为最後一号,也就是说,她这个名义上的车尾和何天瑜这个实质上的车尾,两个人坐在了一起。管湘无奈地叹口气……她们这个组合,真的是好不吉利啊。

「学期末以前,要把报名表交上来,」蔡佑怡将上缴期限写在黑板右侧,边道:「内容必须包含服装企划、理念、初版服装画三套,还有预计的模特儿人选──附件里的同意书,给对方签名之後,一起交回来。」

没多久放学了,何天瑜赶着回家里的裁缝店帮忙,钟一打就先走了,管湘一个人走出服设大楼,手里还抓着方才班导发下来的资料。尽管只是两张薄薄的a4纸,加起来还不到十克重,此时却有如千斤,压着管湘的心口、让她喘不过气。

於是她错开往校门口蜂拥而去的人cha0,转身一步步爬上了坡。

不知从什麽时候开始,一有心烦的事就去美术大楼顶已经成了她的习惯,连同在顶楼看见那个一天到晚睡着的人,也是这个习惯的一部分。

不过此时见到言子yan,管湘还是有点诧异的。

尤其是他居然醒着,正屈着腿在木椅上吹口哨。

夕yan光中,他周身像被镀了一圈橘se的边,把轮廓都模糊了,乍看,竟有点不真实。

「都放学了,你怎麽还在这里?」她问。

言子yan转过脸来,瞧见管湘苍白的神se、手里还抓着一叠纸,嘴里的口哨y生生停下,接着反应很大地从椅子上跳起来。

「你!」他特别激动,「又想g麽了你?」

管湘愣愣地看他,「……我没想g麽,就上来吹吹风。」

听了她的话,言子yan呆滞了好一下,然後有些挫败地坐回木椅上,「吓si我了。」

管湘不解,「……谁吓你了?」

「你!就你,」他抬起头,委屈地控诉:「上一次你带着一张纸、这副表情上来顶楼的时候,差点就出人命了!现在居然还敢问谁吓我……」

管湘傻愣了几秒,接着噗哧一声笑出来。

「有什麽好笑的?」言子yan瞪她。

她不答,只是在另一张木椅坐下,闭上眼,瞬间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就像跑来顶楼散心的习惯不知何时有的一样,言子yan的存在总让她能在高压的现实生活中偷偷地喘口气,这也是不知道从哪一刻起产生的感觉。

「你老是苦着一张脸上来,」这时言子yan在一旁碎碎念,「就从没看你笑着来找过我……唉,原是我命苦,不配看到你高兴的样子。」

这话又让管湘想笑了。

她睁眼,心平气和道:「等哪天我在服设的日子好过一点,你就有机会看到了。」

言子yan歪着头看她,「怎麽?转科不顺利吗?」

「是啊……基础太弱、术科太难,而且同班同学都极度不友善,」管湘说着把手里的纸扔到一边,仰头去看顶上的乾燥花,「唉,早知道就休学算了……」

「休学个头,」言子yan想也不想地反驳,「当初我可是千方百计才把你骗去brittany?k服装秀上打工的,你可别半途──」

「嗯?」管湘低下头,眯着眼看他,「你刚才说千方百计什麽?」

「我──」发现自己说漏了,言子yan张着一双眼和嘴,「我、我什麽都没说……」

鬼才信呢。

管湘不怀好意地站起来,伸出自己的右手缓缓靠近他。

「从实招来,不然我要0你了啊。」

其实她也就是说一说,就算言子yan打si不招,她也不可能真的去碰他──不能拿一个人的疾病或者罩门来开玩笑,这点分寸她还是知道的。

只是没想到这一招对言子yan如此奏效,一听她说要0他,他的脸瞬间变得煞白。

「别,别0我,」他整个人往後缩,几乎都要嵌进椅子里了,「我说就是了。」

管湘这才作罢,回到方才的位子上。

原来,当初言子yan半拉半哄地让管湘去补了服装助理的缺,说是为了拿公关票去看服装秀,竟是说谎骗她的。

「我根本不需要票就能进场,」他喃喃地说,「要公关票g麽?」

管湘呆了呆,「那……那你为何要骗我?」

言子yan突然就认真起来,问:「你忘了那天秀开场前,我和你说过什麽了?」

那麽久之前的事,怎麽能记得?

管湘努力回想,就想起了一句:「……让我好好t会後台的有趣之处?」

「啧,不是啦!」本还想感x一下,被管湘这一ga0,气氛都坏了,言子yan无奈地说:「我不是和你说,那天有可能是你人生重要的转捩点吗?」

唔,好像有这麽回事。管湘点点头。

「是不是真成了转捩点,我不知道,但当初我是抱着这样的心态骗你去的,」言子yan侧过脸不看她,自顾自地说:「看电影那天,你在人台前搭配衣服的时候,我突然就想起了某个设计师──就是那种果断又有主见的样子。」

一番话,管湘听得迷迷糊糊,没答腔。

言子yan顿了顿又道:「後来你说,这世界让你看到的都是绝路,我就想,也许你只是太伤心了,看不见其他的路,既然如此,若我举手之劳能为你开一条,或许……」

到此,言子yan说不下去了,耳根浮起了一层淡淡的红晕,只是碰巧日落山头、光线暗下来,才没让管湘看出。

「你的意思是……」管湘就他话里的意思反覆推敲一番,才终於明白过来,顿时心底有些触动,「你用那些藉口骗我去服装秀打工,只是为了让我找到第二条路?除了跳舞以外的路?」

「是,也许当初没有骗你去,你在发现自己不能跳舞以後依旧会si心,但如果让你休学了,难保你哪一天不会又做出傻事……」言子yan转头,向她投来灼灼的目光,「人不能失去生活重心太久,否则很可能像我一样,我……」

以为言子yan就要说起自己这什麽也碰不得的病是何来,管湘专注地盯着他。

前者於是吞吞口水,无奈笑道:「……我不就不太正常吗?」

唔,看来还不到时候,好吧。

管湘眨眨眼,将方才他的话又思考了一遍,心底泛起层层涟漪。

居然……有一种被保护着的感觉。

「总之,好不容易踏上的路,别轻易回头,你──」言子yan正说着,哪里却传来嗡嗡声,「呃,你的手机好像响了。」

管湘忙从口袋里0出手机来。

看见萤幕上写着「邢阿姨」,她足足迟疑了三秒才接起,「喂?」

「湘湘,放学了吗?」

「刚放。」

「那你直接来工作室吧,」邢华的声音带着一点点疲惫,「晚上一起吃个饭。」

管湘愣了会儿,「……你回来了?」

「是呀,刚下飞机,准备搭车回去了。」背景传来车门关上的声音,又听她道:「湘湘,你晚上想吃什麽?我先订餐厅。」

管湘低下头,本来因为言子yan而好转的心情,此时又有点低落,「都好。」

「那好,一会儿工作室见。」

收了线,管湘将服装秀的报名表收进书包里,恹恹地站起。

「我得走了,」她垂着眼,连看言子yan一眼的劲都提不起,只道:「很晚了,你也快回家吧。」说完便离开了顶楼。

言子yan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好不容易才哄好的……她又怎麽了?」

管湘搭上与回家方向相反的公车,前往邢华的工作室。

她俩上一次见面,已经是三个多月前。

那日管湘为了转科的事打电话给邢华後,周末她就带着舞团飞出去了,一去就是三个月。中间两个人虽然通过电话,但次数并不多,她忙着巡演、管湘忙着考试和学画,谁也不清闲。

当然,某部分来说也是管湘刻意避着邢华,打来的电话三通里只接一通、讯息五则只回覆一则,用的藉口多半是学画很忙,事实上有没有那麽匀不出时间,只有管湘自己知道。

进了工作室,里头只有大厅开了盏灯,其余地方都是暗着,而邢华正背对门口、站在落地窗前讲电话。大约一起巡演的舞团成员下飞机後就各自回家,只有邢华来了工作室。管湘悄悄走进去,把书包轻放在沙发上,耳边听见邢华与电话那头的人说着什麽。

「你别再给我东约西约了,我不会去的。」

「对方条件再好,和我有什麽关系?」

「这麽多年来你给我安排这麽多对象,我哪一次去见过了?」

「这和我满不满意无关,纯粹是我没有这方面的心思。」

「我带舞团够忙的了,如今还要看着湘湘,没时间去想那些事。」

「我等会儿要陪湘湘吃饭,不和你说了,再见。」

切断通话,邢华转过身,只看见沙发上扔了个书包。过一会儿,管湘从厕所关了灯出来,一边拿纸巾抹着手,一边整理浏海。

邢华把手机收进口袋,「湘湘,你什麽时候来的?怎麽不叫我一声。」

「刚到,看你在讲电话就没吵你。」

「我订了楼下的饭馆,现在下去刚好,」邢华抓起柜子上的手拿包,「走吧。」

工作室楼下的饭馆做的是道地又jg致的家常菜,邢华除了带管湘来之外,也经常请工作室的员工或舞团成员一起来吃饭,不仅菜的味道好、价格实惠,还很重视顾客ygsi,每一组座位都有单独隔间,人多还能订包厢。

身为半个公众人物,邢华挺喜欢这点的。

她选了个角落的四人桌,熟练地把菜点了,服务生刚把菜单拿走,她就见管湘支着颊,一语不发地往窗外看。从小到大来过这麽多次,这是她一直没改掉的小习惯。

因为是平日,上菜并未等太久,几个简单的炒菜、两碗饭和一锅汤,一下子上齐了。邢华催管湘多吃点,可管湘食不知味,明明桌上的菜都是她喜欢吃的。

终究,她还是憋不住。

「你为什麽不去?」

邢华夹着菜的筷子一顿,「去哪里?」

「相亲、联谊、拓展人脉──我不知道你们大人怎麽称呼那种事。」管湘说。

邢华轻轻笑了下,「我对那种事不感兴趣,也没有这个需要。」

「是你不感兴趣,」管湘抬起眼直视她,「还是因为我,所以你不愿意?」

气氛稍微凝滞,邢华睁大了眼看她,「湘湘……你在说什麽?」

管湘把筷子放下,深深x1了一口气。

「为了栽培我,你已经十几年没有自己的人生,可是现在的我不能跳舞、也做不了你的接班人了,所以,别再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说着,管湘突然觉得喉咙一阵酸疼,可她强忍着稳住声线,「去相亲、去交男朋友,去找个新的生活重心吧。」

这是她第一次和邢华说出心里的话,但却不是什麽好听悦耳的内容。

两人之间於是有了长达一分钟的沉默。

良久,是邢华先开了口:「你认为……我这些年这样带着你,是因为我希望你能做我的接班人,是吗?」

「除了这点,我想不到别的原因。」管湘不冷不热地说,「我从不喊你妈妈,也不与你亲近,可你一点都不生气;我花了你这麽多学费、还让你费t力、时间亲自教我,可到目前为止除了几面奖牌,我什麽也没赚给你,你却没有半点怨言……若不是图我将来能回报你更多,怎麽可能如此无私?」

她喘了口气,垂下眼睛又道:「人,都是有私心的不是吗?」

邢华愣愣地看着她,哑口无言的样子,管湘只当她是被说中了心声,所以无从辩答。

一顿饭吃得这样尴尬,也不是她愿意看到的结果。管湘拿卫生纸随便抹了嘴,背起书包,「我吃饱了,先回家。」

刚站起身,就被邢华叫住:「湘湘。」

管湘停住脚,却不回头,耳边又听得邢华开口:「湘湘,我从来没想过要你回报我什麽,是看你小时候还算喜欢跳舞,所以才一路带着你。你学得好,我当然高兴,可学不好,我也不会怪你……在我心里,没有事情b你觉得快乐更重要,如果没办法跳舞,就去做其他能让你感觉快乐的事,不需要总想着回报我对你的栽培……只是一点舞技、一个不上不下的地位,没人继承也没什麽的。」

管湘站在那,突然觉得连呼x1都沉重,也不知道邢华说的是实话,还是只为了宽慰她。

「既然这样,你为什麽从来不交男朋友、不谈恋ai?」多年的疑问,管湘终於在今日问了出口,「朋友介绍给你的对象,你不要;李医生陪着你这麽多年,你也不ai……单身十几年了,如果不是为了我,又是为了什麽?」

对管湘来说,亲生父母走得太早,给她留下的回忆并不多,但从家里的相簿、和别人口中偶尔提起的片段,她知道她的父母感情非常要好,也因此她一直认为,人的一生最终就是要找个相ai的人、找个好归宿,她也是、邢华也是。

见到邢华这些年持续孤身一人,她压力甚巨。

所以她一直不容许自己做不好。舞步记不住,就多跳几次;当不了第一名,就拚命练习;动作做不到,痛得哭了也要把筋拉开……她负了谁的期望都可以,就是不能负了邢华投注在她身上那麽多年的光y。

可如今再不想负,也只得负了。她只希望趁一切还来得及,让邢华赶紧找到陪她的人。

听完管湘的质问,邢华也站了起来。

「我之所以一直单着,不是因为你,」她的声音里有一gu笃定,彷佛终於下定决心要说些什麽,「是因为我早有了深ai的人。」

管湘愣了愣,随後咬住下唇,只当邢华是说谎骗她的。

「既然不是因为我,你为什麽不和对方在一起?」

「我们没办法在一起,因为她已经不在了,」邢华苦笑着垂下眉眼,「而在这世界上她唯一留下的纪念品,现在就在我眼前。所以我哪都不会去,也不会和别人在一起的。」

这段话说得饶口,管湘听得不耐烦,「你到底在说什──」

等等。

不知道为什麽,身t似乎b大脑更快接收到邢华话里的意思,管湘开始不住地颤抖,即使握紧了拳头、咬紧了牙根也无法停下。

是她……心里想的那样吗?

用极慢的速度把头转过去,管湘直直地看着邢华,眼神似乎是在确认什麽。

邢华点了点头。她的身t似乎也颤抖着。

「我ai的那个人,是你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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