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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子早无乡(十)

 

住进妖怪窝后,不仅新室友远比预期来得亲切,她也不同过往独居那样孤立无援。

病了、渴了、饿了,在第一时间都会有人关心,再不济也能敲门求助,不必顾虑自己的体质害人。

从前七月每个晚上,都像是一场博弈,能不能一觉到天明都得听天由命,还得看当晚进屋里的鬼有没有去普渡吃顿饱饭,不至于饿到去攻击活人。

如今名片护身,加上鬼怪们受到他隔壁房大佬压制,顶多到她房门晃晃,不敢随意进入。

这段时间,她再没碰见一觉醒来,床边就飘着隻鬼盯着她瞧,大清早被吓到魂飞一半的倒楣事。

虽然明白总有天,自己得搬出宿舍,可潜意识里,赖悦禎是将这期限一再延后,突然听见王明瀚的话,她竟是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看出她的不捨,王明瀚接着说:「搬到我家也行,还能替我家省空调费呢。」

这不是他第一次邀请赖悦禎去他家住,可每一回她都只会给出同个回答:「说什么呢,要害你家变成猛鬼民宿,还要不要做生意呀,就不用麻烦你们啦。」

喉头动了动,王明瀚不知想到什么,欲言又止老半天,就挤出一句:「不会麻烦的,真的。」

赖悦禎笑而不语。

她会郑重收藏这份心意,可让她真往王家搬,不得不承认她动过念,却总是在最后关头却步。

赖悦禎脑中闪过零碎画面,但凭时光久远仍旧清晰,一幕幕都是小时候那些与她称兄道弟,感情甚篤的人,在知道她的能力,进而被影响后,慢慢与她疏远,畏惧与她独处的回忆。

甚至于从前对她百般呵护的家人,在发现她的不同后,也转了态度,总想把她关起来,别再出去吓人,害他们跟着被邻居指指点点。

王家人与她虽然关係密切,对她的情况知根究柢,但这都是建立在并没真的被她能力波及之下。

赖悦禎不敢想像,要真有那么一天,王家人还能不能够继续对她保持友善下去。

王明瀚对她瞭若指掌,几乎是她眉头一皱,就能将她心里顾忌猜得七七八八。

望着她难看的表情,他不必过问,大抵能想像得到,她或许又是因为小时候的事,而感到憋扭纠结。

「过去的事别多想,你只要知道那时候无论发生什么,你都没错就好。」往赖悦禎发顶一揉,王明瀚语气轻佻,神色却是严肃。

把他的手从头上甩开,赖悦禎没否认,只是乾巴巴地说:「有错没错如果都是你说得算,世界上就不会有警察了。」

嘿嘿怪笑,王明瀚听出她不欲谈论,特意扯开话题的举动,也没勉强她继续表态,不过再三跟她强调,如果有事千万别忘了打给他。

一番间聊,也不知道赖悦禎听进去了没,始终笑顏对他,看得他浑身不对劲。

王明瀚慢慢收了话,「老看着我做什么,是发现我的帅了吗?」

赖悦禎打断他的自恋,「我只是在想,如果有碎碎念比赛,你大概是争金夺银的大热门种子选手。」

「滚喔。」王明瀚马上垮下脸,满是误交损友的嫌弃,「爱的叮嚀你都不懂,良心被狗啃了吗?」

看到他鬱闷的表情,赖悦禎用实际行动表示,良心她暂时没有,掩嘴笑得老欢。

没劝说成功,王明瀚也不纠结,最终松口应下赖悦禎的请託,保证会细心保管那箱符咒。

从大中午出门,两人一路打闹,抵达别墅时,赖悦禎下车,已是黄昏西落,太阳半隐云层,馀暉染红半片天空。

她拎着沉沉的包,就算脚上蹬了厚跟鞋,仍旧不脱娇小可爱,整个人泡在昏暗的光线中,更是显得纤细脆弱,「那我走啦,有时间会去找王妈聊天的,帮我跟她打声招呼。」

从驾驶座探出头,王明瀚看着逐渐远离的赖悦禎,踌躇片刻,还是出声拦住对方的脚步:「悦禎你等一下。」

瞬即定在原地,赖悦禎回头,满脸迷茫,「怎么了?」

不自觉嚥了口口水,王明瀚静默半晌,才在对方催促的眼神中开口,「那个……伯父伯母有打电话给我问你的事,还有问你什么时候打算回去看看。」

脸上霎时褪去外出聚会所残留的喜悦,赖悦禎无情无绪,几近平板地说:「有时间的话。」

说完,她不再停留,马上转身落荒而逃,加速离开王明瀚的视野范围,彷彿害怕他再对自己多问一句。

没束起的长发飞扬,赖悦禎逆风而行,每一次举步都是滚着热意的风拍抚脸庞,她却无端发寒,活像身后有什么妖魔鬼怪在追击,她不敢更不能回首驻足。

好不容易推开别墅外院的大门,她已是半身冷汗。

脚步虚浮,她用力蹬了蹬花园的泥地,直震得小腿发麻,仍没多少真实感。

彷彿无论前进多少,她都仍是那个被父母再三嘱咐不能出门,得低头做人的怪胎。

『妈妈!我不是怪人,我要离开这里!』

记忆中的自己嘶吼,徒劳无功地反驳着当时的自己都不相信的话……这份不自信,一直到她狠下心逃离家乡,才在她能安然于人群中生活中,逐渐释然。

她对她的父母有体谅,也有不解,种种复杂情绪交织,与其说刻意不与他们联系,总通过王明瀚获得彼此隻字片语的信息,倒不如说……她是畏惧。

畏惧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明白。

正在出神,一道低沉嗓音却遂着风声,送进她耳中,「别蹬,小心把腿弄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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