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节
屋檐下的青年沉默地看了郁久霏好半晌,才闷声说:“进来吧。”
院门没锁,郁久霏直接就进去了,后面跟着导演,青年没拒绝两人一块进屋。
瓦房里是北头村常见的摆设,靠门的地方有一张招待客人的木桌和四条长凳,最里面是一张大床,撩起来的窗帘可以看到乱成一团的被褥。
桌上有热水壶跟瓷碗,青年一人给倒了半碗热水。
“你们找我想问什么?”青年开门见山地问。
郁久霏借着热水暖手:“啊,是这样的,我们来之前还拍过一个地方,在哪里,我认识一个叫湛杰的人,他给我朋友工作,然后我朋友跟我说,他挺可怜的,好不容易念完大学出来,父母跟妹妹却死了;今天,我看节目组发的资料,也提到了一个湛杰,所以,你认识这个人吗?”
一般嘉宾不可能将两个无关的人联系起来,如果上来就说知道人家有个堂兄弟是湛杰,对方只会觉得害怕,保不准就把她轰出去了。
迂回的询问让青年有些震惊,却只以为是巧合:“我不清楚是不是一个人……但是,我确实有个堂哥,叫湛杰。”
确定有这么个人就好办了,郁久霏拍拍手链,楼十一立马明白了郁久霏的意思,给她发了一张从火车站员工档案里存的照片,湛杰拍摄时的模样看起来还很年轻,或许青年能认出来。
郁久霏拿出手机,点开新收到的照片,然后转过去给对方看:“小哥你看一下,是不是一个人呀?我觉得好有缘分啊。”
青年看到照片,蓦地睁大眼睛,一把抓起手机凑到眼前,仔细看过照片上的每一个细节,喃喃道:“这、这……你怎么有这个照片的?我堂哥他……怎么样?”
对方这样子,一看就知道没找错人。
郁久霏叹了口气,摇摇头:“不怎么样,父母跟妹妹都不在,他也没有心思过日子,在火车站做苦力,看样子,是打算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话肯定有夸张的成分,不夸张郁久霏怕骗不到青年说实话。
青年沉默着看了照片许久,最后叹了口气把手机还给郁久霏:“你跟我堂哥认识,那你来这里……是我堂哥请你来的吗?”
“这倒不是,我是节目组请来的,之前拍节目的过程中才认识湛杰,他没太详细说关于自己家的事,我来这看到了,就想问问,或许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郁久霏诚挚地回答。
哪想青年苦笑一声:“女人在这里帮不上任何忙,你先不要生气,我的意思是,这里没有人会听一个女人说的话。”
郁久霏并没有因为他的话生气,这种话说的人太多了,不管是男是女,带着重男轻女思想的人,都会这么说。
有文忆的计划在,郁久霏也不是真的想去帮什么忙,他们不需要自己帮忙,她只是想找到真相。
于是郁久霏试探着问:“这样啊,可是节目组答应帮忙调查失踪的事总不能不管,我毕竟是节目组请来的,我记得村民说,第一个失踪的人,是你父亲?”
湛杰的事不好作为切入口,郁久霏干脆换成了湛家大。
青年眉头皱得很紧,看不出来是不喜欢父亲还是不想回忆这个事,他说:“是,第一个失踪的就是我爹,我爹、二伯、三姑、四叔、小叔,在爷爷死后就立马分了家,后来我大哥二哥又跟我爹分家,这个瓦房就是我爹在住。”
“等等,你们这么分家,房子怎么够住啊?”郁久霏掰着手指算,感觉这一拆开,都十几个院子了。
“唔……爷爷住的院子给了二伯,后来搬出来的人,都自己建了新院子,我爹这就是新建的,三姑嫁人了,住人家的房子,四叔小叔搬到了村口去,说是方便孩子读书,大哥二哥也在那边,我之前跟大哥住。”青年没隐瞒,直接把新地址都一一告诉了郁久霏。
郁久霏把人跟地址都背下来,状似不经意地问:“哦,那湛杰是你二伯家的孩子还是两个叔叔家的啊?我看你喊他哥。”
问话需要技巧,要话赶话地说,这样对方才不会起疑。
青年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就说:“他是我四叔的孩子,不过年纪比我大,所以我叫他堂哥,他是我们这一辈最有出息的,成绩一直很好,念完小学就保送到县里最好的初中。
“之后市里最好的高中下来招生,他还是第一名,就去了市里,听我四叔说,各种什么学费的,都不用给,有时候还给发奖金,到高考了,考上重点大学,是我们这唯一一个大学生,可有面了。”
这求学经历跟郁久霏猜得差不多,就湛杰家乡这情况,他肯定得成绩很好才能慢慢考出去,可惜刚毕业就遇上了家破人亡的事,不然他完全有能力把家里人都接走,不用再一辈辈困在大山里。
郁久霏斟酌着接下来应该问什么:“是啊,他学历不错的,对了,我听说湛杰还有个收养的妹妹,看你们这村子的情况,难道是过继的?”
经过种种猜测,郁久霏依旧觉得湛杰妹妹就是村民失踪的导火索,而且显然这个事情对青年来说是非常羞于启齿的。
此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连一点日光都没有了,黑得一米外就可以做到人畜不分。
青年不知道沉默了多久,他抿抿嘴唇:“其实,我不是很确定事情经过,后来我听嫂子跟人抱怨说的,说是湛杰堂哥那年考了全年级第一,镇上有奖励,发了三块钱的奖金,四叔一高兴,就带堂哥去县里庆祝,回来的时候,就多带了个女娃。”
“那这么说,其实村子里每个人都知道湛杰妹妹是捡来的呗,捡个孩子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老家那很多人捡女孩儿回去养啊,女孩儿贴心。”郁久霏张口就来。
其实郁久霏从小住孤儿院的,知道很多别丢弃的女孩儿,像她这样身体健康、智商没问题的都丢了很多,不过得年纪小,小婴儿会被捡走养,到了孤儿院里的,就很少能被领养了。
后来郁久霏听一些老人说,捡到的女孩儿是缘分,进了孤儿院的,再去领养,就像是给自己找个养老的,没那意思。
郁久霏不懂所谓的“那意思”是什么意思,在她看来都是孩子,没区别,但这确实造成了很多孤儿院的孩子孤零零长大,没有人来领养的情况。
面对郁久霏故作轻松的话,青年扣着桌边的划痕:“不是这样的,我们这边一家几乎只会留一个亲生的女娃,就像我三姑,捡来的女娃……大家说不吉利,要让四叔他们把女娃丢掉,一直说,没停过。”
说到后面,青年脸上是一种不耐烦。
有些话说一两次会让人觉得认同,多了就会烦,哪怕有悖自己的思想认知,依旧烦。
而青年能对湛杰妹妹当作正常人看待,估计就是听多了这种话,加上崇拜湛杰,所以不耐烦老撺掇的村民。
郁久霏微微点头:“哦,那你四叔四婶心地好啊,看女娃娃可怜,捡回来养大,给她念书,估计也打扮得漂漂亮亮,好事。”
“可她太漂亮了。”青年忽然开口打断了郁久霏的夸赞。
“什、什么?太漂亮了?”郁久霏眨巴了一下眼睛,脑海里疯狂略过自己翻译过的各种乡村电影情节。
湛杰大伯的房子就在村子拉了电线的范围里,这边是有电的,头顶上昏黄的灯泡照下来,人脸上都是一种古怪的黄色,肉眼看所有东西都不真切。
青年抬起眼看了郁久霏一会儿,又垂下视线说:“没有你这么好看,但也很漂亮,白嫩嫩的小姑娘,她八九岁开始,就很多人过来,有说亲的,有说交换的,也有说直接买的,不过四叔都没答应。”
一个落后山村里出现一个漂亮的小姑娘会有什么样的结果,用膝盖想都能想到。
来提亲都还是看在娘家有男人的面子上,那些说交换的,是自己家里有女儿或者女性的小辈,想不出钱就让两家换个媳妇儿,对方换过来的女人就给湛杰当妻子,村里人总是这么做,因为重男轻女,现在女人已经很少了,每家留着的一个女儿,基本都是用来□□。
至于说买的,自然觉得自己不把女性当人,湛杰家把抱来的女儿养得白白净净,肯定是想要卖个好价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