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裴璟轻笑一声:“哪有小姑娘喜欢苦的?你都快把‘不想喝药’写在脸上了。”
“我不是小姑娘。”傅归荑下意识辩解。
“哪里不是小姑娘。”
“我、我十八岁了。”傅归荑偏过头,脸颊发烫,垂下眸盯着地上的花斑岩看。
自从扮做男儿后还没有人叫过她小姑娘,听着怪难为情的。
裴璟想了想,“你从五岁起就扮作男子,当了十三年的男人。如果从现在起重新计算,如今不过是个六岁的小女孩。”
傅归荑以五岁孱弱之躯撑起她哥哥的身份行走于世,这十几年定是吃了不少常人难以想象的苦头,难怪平日里总是谨小慎微,警觉异常。
推己及人,裴璟想到当年他十岁离国成为质子远赴北蛮,那时他身体还算健硕,身边还有忠仆,依旧难以忍受北蛮人的磋磨。
他的目光落在眼前单薄消瘦的身躯上,很难想象她是怎么挺过来的,天生体弱还需强作男儿,必定付出了想当大的代价,她明明是该在父亲母亲怀里撒娇的年纪,却在承受不属于她的责任。
裴璟心口泛着心疼,眼神不知不觉变得更柔和,暗藏几分他也未察觉到的怜惜。
傅归荑头一次听见这样的说法,怔楞片刻,反应过来后顷刻间面红耳赤,结结巴巴道:“太子殿下怕是吃醉了酒,在胡言乱语。”
裴璟见她清丽的脸色染满云霞,薄唇嫣红,羞赧不安地偏过脸,顾忌她身体不好再逗她,便止住后面的话。
“不闹你了,但是药一定准时喝,否则日后吃苦的是你自己。我还有事,你早点歇息。”
外面的赵清半柱香前就在外面候着,神色焦急,往里踮脚张望了好几次。
裴璟起身离去前叮嘱素霖等一干下人好好照顾,若有差池严惩不贷。
傅归荑等裴璟走后才抬头,抿直唇线,呆呆注视着桌上的空碗有些失神。
自从她身体渐好又长年在外以男装示人后,父亲母亲虽然疼爱她,却也快忘记她是个女儿家。
傅归荑自己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久而久之,她便习惯当一个男人,身边的人也是这样对她的。
记得有一次与父亲外出游猎,两人带着一队族人奔袭七天七夜,个个疲惫不堪,蓬头垢面的。这时候他们找到一口温泉,父亲招呼她一起下来洗澡。
话一出口,父亲见她愣在原地,下一刻自己也愣住了。
而后两人相视哈哈大笑,她那时没看出来父亲藏在眼底的愧疚与心疼。
今日裴璟忽然这么一说,她才有种原来自己还是女人的陌生感。
直到素霖送上今日的书册,她方才如梦初醒,食指揉了揉额角暗叹自己怎么会为裴璟一句话而触动。
傅归荑很快敛了心神专心致志翻阅起册子来,当下最重要的是找到哥哥。
另一厢,裴璟出门后脸顷刻间沉了下来,赵清躬身走在后面,小声禀告暗探传来的消息。
睿王安插在季将军身边的探子发现了研制连弩一事,已经传到睿王的耳朵里。
裴璟面笼寒霜,闻言身形一顿,冷笑了声:“他还是忍不住露出狐狸尾巴了。”
睿王是先帝第三子,宣安帝的弟弟,也是在裴璟三年整顿朝堂中没能抓到的漏网之鱼。
当年裴璟推行新政令时遭到几乎所有皇亲国戚,朝廷肱骨的反对,明面是几个世家联合起来,实则背后最大的推手便是睿王。
但睿王这个人极其狡猾,他在明面上一直中立,一边劝裴璟不要妄动国策,另一边斥责世家王公忤逆犯上,实则在暗中大力煽动世家与东宫之间矛盾。
裴璟在某次遭遇九死一生后采用雷霆之势将反对他的世家们杀了个七七八八,剩下的缩起脑袋做人,但心中一直有怨恨,他的很多政策依旧没办法完全推行,双方算得上两败俱伤。
睿王成了最大赢家,既保全了自身,又趁着此事疯狂揽权,京畿护卫和户部税收落在他手上。
裴璟卧榻之侧,岂能容忍有这样的存在,可睿王实在是滴水不漏,无奈之下他只能另寻他法破局。
裴璟端坐在书房,眸色寒戾,声线更冷:“盯紧了,一举一动都报上来。”
“是。”地下跪着一个全身黑衣,脸上覆着皮质面具的男人。
裴璟:“对了,毒蛇还在苍云九州吗?”
“在,头领一直在暗中查探真傅归宜的消息,然而进展不如人意。”
裴璟沉思片刻,命令他:“传孤旨意,让毒蛇撤回京城,傅归宜很有可能就在京中,不惜一切代价赶在傅归荑之前找到他。”
“是。”探子得令后退下。
裴璟眼眸半敛,端起桌上凉透的茶水饮尽,心口的热意未退反倒更旺几分。
春天来了,闷热湿润的空气让人心浮气躁,思绪难安。
他扯了扯领口推开窗,负手而立遥望明月,月光也无法照亮他眼底深沉的暗色。
傅归荑想找回她哥哥,也要问他同不同意。
放了三天假,诸位世子再回到上书房时俱是面容惨淡。
乌拉尔生不如死地哀叹着:“比得不到更痛苦的,是得到后再失去。”
世子们闻言纷纷附和,跟着一起感叹。
“是啊,三天假期我怎么觉着睡一觉起来就没了。”
“总算是体会到诗中的‘光阴难驻进如落,百年俯仰转眼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