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阎罗
凌决揉着自己敲红的关节,挑眉看了看门里的俩,“还挺难开啊你这门。”
“请问有什么事?”许祈把着门一副防备的样子,显然并不想让这位邻居进来坐坐。
“没事,我来看看这小鬼,还有,”凌决话锋一转,眼神压到许祈这边来了,“他拉着阎罗三天三夜一把鼻涕一把泪认定的命中注定的天选好,老,公。”
凌决讲话时总一副吊儿郎当的样,这会语气沉下来,眼里那股凌厉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江颂已经变成魂魂躲在许祈身后偷偷画纸鹤给阎罗传消息。
“你这屋那老头布过阵,别想了,他收不到你信息的。”凌决挥挥手就断了刚飞出去的纸鹤,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你这好老公我也看了,人还行吧,回头我跟阎罗讲讲,现在我要跟这小鬼谈谈,许先生你,回避一下?”
许祈抓紧门边,显然不想答应这位不太客气的来访者,江颂在后头手忙脚乱抓不受控制乱飞的纸鹤,结果一扑,直接到了凌决面前,一人一鬼打了个照面,刚刚还像个没头苍蝇飞来飞去的纸鹤这会稳稳落在了凌决的掌心。
“渣男来了,快跑快跑快跑。”凌决一字一句念着纸鹤的信息,眉头直跳。
“老公,老公你先进去,我跟他谈一谈。”江颂为自己默哀了三秒,忙把人推回去然后自己堵在门口。
许祈还是有点担忧,去厨房拿了蒜和大葱,没找到十字架,匆匆忙忙赶回玄关时一人一鬼已经不见了影,他愣愣抱着蒜葱才想起来这好像是克鬼的,他这一丢过去江颂可能就要没了,忿忿把东西放回去坐在沙发上等,焦心得很。
这边江颂跟凌决去了另一边的房子,房子很空,除了必备的起居用品几乎是一个毫无生气的地方,冷得吓人,连常年体寒的江颂都被冰得抖了一下。
凌决这会吊儿郎当的样子已经收起来了,他冷眼看着江颂,“儿子,跟爹说说,阎罗在哪?”
“我不是你儿子!”江颂像一只炸毛的球,防备地盯着凌决,已经要开始起阵。
“你现在这样,保护自己都难,还想画阵?之前那老头在这画的阵可还没破,你现在这样,当心魂飞魄散,”凌决给自己倒了杯水,抬手消了江颂的阵,放软了点语气,“乖乖,跟爹说,不然把你丢给黑白无常玩两天,你那小老公见不到你也没事,我听说他之前可是不信有鬼的,我到时候给他画个符让他睡两天,他一起来肯定以为你是梦,哎呀呀,什么天选命中注定,都不作数了。”
最后一句显然激到江颂了,他两眼发红,显然要发狂,眼中的杀意和冷漠显出来倒是真跟凌决有那么几分相似了。
凌决眯眼看了看他这样,挥了张符过来定住,叹了口气,“你说说你,就是张嘴的事,怎么这么犟,乖乖,你黑白无常叔叔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再不说可来不及了。”
江颂咬着牙瞪着他,显然很难受,但是他又知道凌决的做派,这绝不是玩笑话。要是他真不说,按凌决上边说的让许祈忘了他,还真是凌决能做出来的事,但想开口,又想起当初阎罗被眼前这个疯子伤得遍体鳞伤的样,内心煎熬得内力隐隐有些暴乱起来,他被定在原地有些无力地低头,“我不知道,父亲在那次之后我再也没见过他了。”
“再也没见过?”凌决冷漠疯狂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痕,“你在说什么蠢话?他一个阎王爷,还能死了不成?“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江颂皱着眉看向凌决,“要是父亲在的话,他一定会来给我解了那老头的阵,而且那之后不是你跟他一直呆在一起?”
凌决又喝了一口水,咽下时喉结滚动低垂着眼皮不知在想什么,“他没来找过你?真没来过?”
得到江颂肯定的回复后,凌决神色没变,台上的水杯却一点点裂开直至成粉末,残余的水顺着桌板流下来,平坦的地面却像有指引一般流向了江颂。
“那就只有最后一个办法了,”凌决略显遗憾地看了一眼江颂,“那我试试杀了你,三个小孩里他最喜欢你了,你如果要死了,他会不会赶来呢?”凌决话说着手已经开始起阵。
江颂僵在原地,只能眼见着那个极凶的阵在脚下慢慢成形,凌决隔空随手画着,动作缓慢得像在凌迟,手指的变换优雅得不像在进行杀戮。
江颂想到还在等他的许祈,巨大的能量在体内翻涌成汹涌的海,又被另一阵更强的能量场压住,巨大的无力感遍席全身,江颂心里苦涩地跟许祈道别,干涩着嗓子,“杀了也没用,父亲不会出来的,你这个人渣。”
凌决像是听见了好笑的词,他放缓了画阵的动作,一点一点走近江颂,欣赏着他因为阵法而痛苦的隐忍,眼里的笑意蔓延开来却不达眼底,整个人看起来着实跟疯子无异,“人渣?哎呀,我上他的时候,他也喜欢这么骂我呢。”
“你闭嘴!”江颂还在试图运转体内的能量,寻找突破口,“你这样的东西,也配提父亲!”
“我不配?我凭什么不配!?”凌决已经画好了阵,开始念诀,因着江颂这一句体内的能量也波动起来,隐隐有些不受控。
江颂看着自己的肉体逐渐透明,到恢复成魂的样子,虚弱使得周遭一切事物都模糊起来。
真冷啊,跟在阳间要死的那会一样。江颂跟还在家里等自己的许祈道了歉,想着要怎么样跟孟婆求情下一次才能再见到许祈,突然想到自己是魂飞魄散,连那个爱给人灌汤的慈祥奶奶都看不到。
屋里起风了,被刮得乱飞的器具摔落在地发出刺耳的声音,凭空出现的阎罗一身黑衣,高挑性感,三千青丝高高系起,显出那张艳丽动人的脸,只是周遭的煞气冲得气波荡漾。
阎罗挥手破了江颂脚下的阵将他虚弱的魂传回许祈那,怒极看向一旁一脸兴奋的凌决,粗鲁地挟他进了刚开的鬼门关,又是一阵狂风,刚刚赶来吃瓜的黑白无常也跟着被刮回地府。
风卷残云,只余一片狼藉。
许祈在沙发上实在坐不住,想开门去敲对门时却发现门怎么也拉不开,拿出手机却不知道要打给谁,跟江颂的联系一开始就是他突然的出现,他这一离开,所有的一切联系都被无情的刀刃切段。
他无声低骂了一句,神经质一般站在原地死死盯着有点生锈的门。
长久的站立带来的肌肉酸痛让他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十年前,冷暗的泛着霉味的禁闭室。
肥头大耳的脸忽远忽近,在记忆里模糊扭曲。
不容拒绝的冒犯的手,体温透过衣物传来带来的却是无尽的恶寒。反抗的声音被捂住,但无尽的力气却突然从体内升起。
“啊!你这个狗崽子!敢咬老子!”恶魔一般的声音被甩在后面。
跑,跑远点!离开这!小小的身躯撞开门,一刻不敢多停。
他下意识地寻觅平时最依赖的大人,却发现他们的面孔变得那样扭曲陌生。
你在说什么,梁副院长才刚刚调来,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呢!小孩不可以骗人!
你怎么又撒谎!去罚站!今晚不许吃饭!
撒谎成性的坏小孩,所有人都站在对面指责他。
逃跑和反抗,都在稚嫩下瓦解,侵犯却如树苗茁壮成长为一棵参天大树,在回忆里留下大片无法避开的阴影。
……
许祈不知道自己站着浸在回忆里多久,如坠冰窖,冷得他手脚发麻。
房间在这一刻变得如此空旷寂静,连鬼都能接受的他无端害怕起来。他跌坐在地,腿软得站不起来,只狼狈地往墙边靠,想给自己找一个依靠。
挪动的过程那样漫长,他被地板冰得颤抖不止,几乎看不清周遭事物。
短短十几秒像过了一个世纪,终点却不是冰冷坚硬的墙,他被搂入了一个微凉的熟悉怀抱。
“……江颂。”一开口才发现声音已经抖得不成样,他愣愣地看着已经半透明还勉力维持人形的魂。
“我在,”江颂应了声,觉得全身都灼似的疼,被传回来时差点全身散开,却发现跌坐在地的人,急忙强撑着身体去抱。
他尽了全力把人彻底搂进怀里直到再无间隙,低声哄道,“别怕,别怕,我在这。”
“江颂…江颂…”许祈痴痴看着他,泪已经蓄满整个眼眶,他甚至等不及江颂回应就吻了上去,用力得像在撕咬。
江颂回应着他的吻,安抚的手没有停下来,一下下抚着他的后背,无尽的柔情。
缠绵的吻在泪水滑落那一下,江颂尝到了无尽的苦涩和悲伤。
江颂微微拉开距离,轻轻捏住许祈的后颈,手抚过他因为激烈亲吻而泛红的唇,给人擦了泪,柔声问,“我在,怎么了?”
许祈抓着他胸前的衣襟用力到手指发白也不敢放开,“你…你不能不要我!”他被绝望包围,整个人散发出濒死的绝望,“我不愿意的,但是他力气好大,所有人都怪我,为什么怪我……”
江颂把人从冰凉的地上抱起来放回卧室的床上,顾及情绪不再多问,一下一下低声哄着人入睡。
许祈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抓着他的袖口,哪怕已经睡着力气还是大得没法忽视。
江颂抱着他一起躺下了,另一只空着的手尝试画纸鹤还是没能送出去,想到房里的阵法和刚刚阎王给他留的信息,他目光沉了沉,像是想起了什么很久远的回忆,又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人,仇恨与冷漠化作万千柔情,他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
许祈夜里做了很多噩梦,童年被刻意遗忘的记忆又像碎掉的玻璃一样扎过来,留下许许多多细碎的伤口,血口凝了又破开,细密的疼。
那双丑陋的手变得那样大,就像从来没有离开,穿透过记忆又一次死死抓住他。
江颂一直没睡守着人,看见许祈眉头紧皱一头冷汗的样子就猜了个大概,但是他现在太虚弱根本没法入梦,苦恼地把人又往怀里搂了搂安抚地拍着。
这样下去不行,他看着许祈的睡颜想了想,念了个诀印在许祈眉心,看人沉沉睡去才慢慢起身。
凌决的凡体肉身是受不住地府的阴气,阎王没给他真带回去,到了阴阳交接把人狠狠摔在地上,浑身暴戾已掩不住。
凌决狼狈地躺倒在地吐了口血。阴阳交接处最是动乱,无尽的不愿轮回的鬼魂在这游荡,千万年来的吞并与纷争孕育出了煞气很重的厉鬼,尽管这样,阎王也无鬼敢近,更何况一个浑身怒火的阎王。
一人一鬼之间被这些黑压压的鬼魂围成一圈。
哪怕周遭全是死状各异的鬼魂,凌决仍神色不变,抬头看到阎王笔直地站在原地冷冷看着他,衣袂纷飞,发丝飘扬,露出那张他日夜思念的脸,混不吝地笑了,“终于找到你了。”
此刻那张冷厉俊美的脸因为怒火蔓延,倒是有一番风情。
阎王没有讲话,极凶的咒阵开始成型,围起眼前这个人类,周围的鬼魂被逼退了十多步,一时鬼啸更甚。
凌决眯眼看着那些阵型走势,神色沉下来不复刚刚的轻松惬意,“我找了你这么久,你现在,是要杀了我?”
阎王至始至终未置一语,只死死盯着他念咒,掩在衣袂下的手已有些颤抖,表面仍是冷情冷意的样子。
凌决撑着身体站起来,一点点朝他走近,那股刚刚他带给江颂的灼痛这会成倍地还给了他,他几乎站不住。
阎王仍然冷冷看着他,口中不停,艳红的唇轻启晃人眼。
凌决深深地看了阎王一眼,无奈地摇摇头,样子像看见家中捣蛋的小猫,他随手掐了符纸以血为笔开始作符,风更大了,掀起沙尘,周遭的鬼魂闻到血味愈加躁动,但又惧于阎罗只敢在周围徘徊吟啸。
红色的影开始吞噬刚刚阎王即将画好的大阵,阎王暗道不好,刚想换咒已经来不及。
震破天的爆炸声已经炸起,来不及躲避的鬼魂被撕裂成碎片,尖锐杂乱鬼啸在这一刻侵袭,凌决一改刚刚虚弱的样子猛地朝阎王扑去,满意地欣赏到这张刚刚一直完美无瑕的冰冷脸庞终于出现裂痕。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让凌决耳鸣到几乎要失去方向,但他还是朝计算了千万次的方向准确无误地扑了过去。
炸开的一瞬间带来的震感到底是凡体不能完好承受,他感受到背部的血肉在绽开,刺痛和沙土都在混乱中迅速弥漫,还有想趁乱上来的厉鬼。
凌决咬着牙掐了决将他们罩住,隔绝一切喧嚣干扰,不顾阎王的反抗将他狠狠搂进怀里,在让人晕眩的耳鸣中抬起血迹斑斑的手掐着他的下巴狠狠吻上去。
世界颠倒着,他在亲吻他的爱人。
第二天是周一,许祈没能起来,所幸他一直以来都以拼命工作无敌社畜着称,管理也很人性,请假很顺利。
许祈洗漱好进厨房时,江颂还弯着腰对着面前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出来的小秤,表情认真得像是在搞科研,手里拿着勺,动作一丝不苟,旁边还立了个手机支架放着许祈的手机,屏幕里是家常鸡蛋面的教程,详细到各个食材的用量。
许祈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耳边是水沸翻滚的声音,他看着江颂这个大高个弯腰到有点滑稽的样子,莫名觉得他还挺可爱的。
“你醒啦!”江颂抖着勺子加盐看着电子板上的克数到了才扭过脑袋来打招呼。
许祈笑了笑,伸出一只手,巴掌上一个缩小版的江颂跳了出来,是一只小纸人,扒着许祈的手指往四周看着,活泼好动。
看见江颂一蹬许祈的手掌就飞起来了,看这架势是要往锅里飞,被江颂眼疾手快抓住,黄色的纸人一瞬间融入他的体内消失了。
许祈头顶问号走过来,“小纸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