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
严祈对于大学的具象化概念是从薄与铭的录取通知书上得到的。薄与铭高考那年正好是那所大学建校一百二十周年,通知书是立体的,镂空工艺,园林图案,一共有六层,最后一层才是写了薄与铭名字的通知书。
校名的字体很飘逸,严祈不认识,趴在薄与铭床上用平板搜学校的名字。
“麓山。”
严祈把平板扔走,抱着一大堆录取礼盒里的东西坐在三只棕色小熊中间,跟着薄与铭重复学校的名字。
“麓——山——”
“哥哥,这个学校里是不是有山?”
“嗯。”
严祈把第三层卡纸抽出来,“还有小亭子!”
“那这个学校在哪里呢?”
“临川。”
严祈没听过这个地名,靖芜周边没有这座城市,他不再问问题,把那几层卡纸翻来覆去地看,突然把平板又拿回来,语音输入——“临川离靖芜近不近?”
搜索引擎显示了距离,一千四百六十三公里。
“坐飞机1个小时就到了。”
薄与铭把严祈的平板抽走,关掉了床头灯。
严祈对薄与铭的话没有任何怀疑,认为那个看起来很夸张的距离其实和从家里到游乐园的距离没什么不同。
“我只要看两集小熊之家你就到家了对吗?”
薄与铭面不改色地回答:“是的。”
严祈从看到通知书那一刻就担心和薄与铭见面的时刻会被无限拉长,任阿姨下午跟他说小严不能像之前那样黏着哥哥了,哥哥要去外地上学,上了大学的人都是很少回家的,一年里严祈大概只有暑假和过年才有机会见到薄与铭。
“那你什么时候会回来呢?”
严祈从番茄毛毯里爬出来,从左边跨到右边,趴在薄与铭面前等待他的回答。
“动画片更新的时候。”
小熊之家是一部已经连续出了两季的动画片,每周五晚上更新两集。
严祈捏了捏熊妈妈的耳朵,心满意足地躺进薄与铭的被子里。
任阿姨说得不对,上了大学的薄与铭还是会回家的,而且每周都会回家,长大的严祈也不需要学会忍受和哥哥分别。
“那我等你回家。”
严祈枕着薄与铭伸出的手臂转过身,勾起小拇指和薄与铭进行约定才终于放心入睡。
因为薄与铭的承诺,严祈相信,他仍然拥有,并会一直拥有,和哥哥一起在周六晚上看小熊之家的权利。
“陈子牧,你好了没啊?要迟到了!”
“催催催,来得及!”
陈子牧上了高中以后突然迷上山地自行车,缠着家里买了三辆,非要骑车去上学,美其名曰锻炼身体,只有严祈知道为什么。
他喜欢班里的体委,女生,田径队练跳高的,每天骑自行车上下学,陈子牧借着自行车的由头放学能跟她同行一段路,不过只能跟十分钟,他身体素质太差,赶不上梁芸珂。
“我晚上不跟你一起走,今天十号了。”
“哦哦,那你走呗,等我干啥。”
严祈扯了下书包带:“你把物理作业还我先,再记一次过得叫家长了。”
陈子牧一共借过严祈三次作业,被班主任在早读课抓了三次,物理老师说陈子牧不学无术,说严祈助纣为虐,再有一次都从学校滚蛋。
陈子牧不得不改变策略,只能前一天借了作业回家挑灯夜读,牺牲打游戏的时间做一下面子工程。
其实他倒是不在乎被多抓几次,但是严祈不行。
严祈再被抓到和他“狼狈为奸”就要遭殃了。
“明儿我生日别忘了啊!”
严祈按下车窗给了他一个假笑:“你念叨一个月了,忘不了。”
陈子牧嘿嘿两声,蹬了一脚自行车走了。
严祈把车窗升起来,看了眼驾驶座。
“今天放学可能要晚半个小时,轮到我值日了。”
“您最好不要迟到。”
严祈叹了口气,“好吧。”
下午五点三十五分,严祈拎着包匆匆从大门口跑出来,上了车才发现后座上还有别人。
“叔叔好。”
严祈还在因为短时间的速跑轻微地喘气,他停了两秒立刻跟薄呈打招呼。
“怎么这么喘?”
“没事,我跑太快了,怕迟到。”
薄呈笑了声,很贴心地伸手拍了拍严祈,“不着急的,下次慢慢来。”
严祈往车门方向挪了挪,小心翼翼地点头,说:“好,谢谢叔叔。”
每个月十号,严祈都要提前从学校出来,坐上薄呈安排的车,和薄呈一起在松海阁吃晚饭。时间固定,菜品固定,饮品固定。
这条程序从严祈十四岁开始植入,到今年已经是第四年。第三年开始时,严祈在闻到类似菜品的味道已经条件性反射地想吐,但他不敢在薄呈面前表现出来,只是机械地进食,然后忍耐足够的时间,就可以回到别墅畅快地吐出来。
“跟哥哥相处得好吗?”
“好的。”
对话也是固定的,他需要回答的问句有和薄与铭的关系如何,和任恬的关系如何,和陈子牧的关系如何,以及,在学校里有没有交到新的朋友。除此之外,严祈还需要主动问一些东西,例如,明天会下雨吗?下个月你还会再来吗?
严祈第一次说错了,他不敢直呼你,用的是您,薄呈的笑容立刻就消失了,随后严祈迎来了领养人的第一次惩罚。
薄呈关了他三天。
在南郊别墅的地下室。
严祈在这件事上得到的教训仅此一次,因为他后来迅速学会了如何顺利地度过薄呈想要的这三个半小时,只要不出错地重复就可以,这比任何一场考试都要容易。
晚饭后严祈不能再坐薄呈的车,他需要自己打车回家,然后在九点三十分准时给薄呈发去消息。
他一边上楼一边发消息,确认没有错过时间以后才把手机放好。
严祈进了卧室又退出来,他突然发现三楼的灯是亮着的。
他一阶一阶地踩上三楼,停在薄与铭门前,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房门。
“哥。”
薄与铭没开灯,严祈借着走廊的灯依稀辨认他背影。
大概是在换衣服。
严祈站在门口等,等到房间里的灯亮起来,薄与铭转过身,看了他一眼。
严祈试探着往房间里进了一点,轻声问薄与铭:“哥什么时候回来的啊?我可以去接你。”
“出去。”
陌生的语气冷得严祈一抖,刚刚好不容易忍下去的吐意突然间反上来了,严祈听话地后退了一步,把书包带子拉得更紧。
“哥,你上周五没有回来。”
薄与铭闻言点了点头,喝了口玻璃杯里的水,并不否认严祈的指控。
严祈揉了下发烫的眼睛,垂着头盯着薄与铭房间和走廊的分界线,他抬手按紧肚子,往前蹭了一些,没有听到薄与铭阻止,又悄悄往前蹭了一点。
分界线刚刚越过一半时,薄与铭朝他走过来了。
半个月没有再见到的人离严祈越来越近,他期待地抬起头,伸手要去抱薄与铭,却听到薄与铭说:
“钥匙还回来。”
严祈被薄与铭那句命令砸得头晕,身体晃了晃,靠在墙壁上,小声问薄与铭:“为什么?”
那枚钥匙是他和薄与铭的秘密,世界上只有他们知道的秘密。
严祈七岁开始拿到那把钥匙,当作护身符一样放在身上,已经放了整整十年。
“严祈。”
薄与铭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对严祈展现出的脆弱视而不见,严祈突然不再执着于靠近薄与铭,他抬起脸对着哥哥笑了笑。
“哥,好晚了,我要回去睡觉了,你早点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