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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4 考验(三)

 

这天一早,王妧和六安出了门,来到上次进城时经过的岔路口。循着她的记忆,马车嗒嗒地向岔路深处驶去。

途经那个破败的庄园时,她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前行二三里,终于看见一座有人烟的园子。王妧上前敲了门。

来应门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伯。

“姑娘,你找谁?”

“江管事在吗?”王妧打量着对方,对方也在打量着她。

老伯歉意地笑了笑,说道:“姑娘,这里没有人姓江的。”

王妧心中疑惑,但老伯神色自然,不像是在说谎。

“这园子的主人是?”她继而问道。

“我们老爷姓陈。”老伯道。见王妧没再说什么,他便又把门关上了。

六安在一旁看着,王妧临上车前,还回头看了园子一眼。

一路进了城,王妧都没有说话。

到达回春医馆的时候,两人正好撞见有个大汉抓着医馆里的一个问诊大夫的手不放。

“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赶紧离开!”年轻的大夫体格不如对方壮硕,但在气势上却不输人。

大汉梗着脖子,作出一副要打人的姿势,然而被他威胁的大夫不为所动。

正当他要放手,围观的一个药童战战兢兢倒退了两步。药童被他一瞪,吓得慌了神,撒腿便跑。谁知没跑几步便被大汉抓住,药童开始口不择言。

“不……不在后堂。”

大汉听了,恶狠狠地剜了大夫一眼,随即阔步向后堂走去。

大夫无奈地抬头望天,叹了一口气。好在,王妧的出现让他顿时恢复了神气。

“那人在找昨夜里送来的那位姑娘,来者不善。”他对王妧说,说完看向了跟在她身后的六安。

王妧听了,急切地追着那人的脚步进了后堂。

后堂是医馆的人休憩的场所,他们之中没有家室的人更是长年居住在这,除此之外,还有几个隔间特地为行动不便的病人所设。

依柳所在的隔间门扉洞开,被找她的人撞个正着,无处躲避。大汉提着她衣领,想把她拖出门外。依柳从怀中探出一根银簪,干脆利落地向扎向对方的手臂。大汉吃痛松手,依柳得到解脱,迎头跑向王妧。

“姑娘,救我。”依柳说着和昨天夜里一样的话,不同的是,她的眼里不再含着泪。那双麻木中带着绝望的眼睛,在看向王妧的时候露出了坚定的神采。

王妧嘴角动了动,伸手将她拉到身后。

八。依柳的重生指数的确下降了。

带着愤怒追来的大汉恶声恶气地警告,别不开眼惹祸上身。王妧一方,两个女子一个护卫,就眼下来说也不过和他势均力敌。

“打得过他吗?”王妧微微侧头问六安。

六安打量着从哪里下手最省力气,嘴上说道:“小菜一碟。”

王妧稍一示意,六安便出手了。他两下钳制住大汉。大汉仆倒在地,左脸侧贴着地面,双手被反扣在身后,浑身动弹不得。

王妧心中惊讶,对此却没说什么。

“回去告诉你家主子,他的破事我知道得一清二楚。如果他想和我谈一谈,就到如意楼找我。”她对大汉说道。

大汉目露不忿,咬牙道:“我会把话带到,但你必须把那个女人交给我。”带回依柳是他得到的命令,更何况,依柳胆敢伤他,这是绝对不能饶恕的!

王妧蹙眉,正打算直接带走依柳。六安压着那人的肩,轻轻说道:“既然你不想跑这个腿,不如由我代劳。你这双腿我就收下了,作为酬金也不错。”

六安从身上取出一截绫带,将它一头咬着,另一头绕着对方的双手缠了几圈。他的动作轻柔缓慢,一丝不苟。

大汉却由一开始的不服气,变得越来越没有底气,感到如同被数条毒蛇慢慢从脚底盘绕上了脖颈。忽觉腿上一麻,他心中发凉,惊骇地大叫着挣扎起来。六安顺势放开他。他跳了起来,发现自己还能站直,却一丝欣喜也无,只恨不得立马消失在六安眼前。

“好好地把话带到,知道吗?”六安神色一如寻常,说完才轻轻笑了笑。

那人惊魂未定,生硬地点了点头,离开时脚步踉跄,却片刻也不敢停留。

“走吧。”

依柳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直到王妧出声,她才回过神来。带着一丝不安和惶惑,她跟上了王妧的脚步。

“姑娘,奴婢连累了您。”见王妧始终一言不发,依柳变得急躁起来,“大公子不会放过奴婢的,如果他知道奴婢把事情告诉了您,您也会有危险的。”

她没有对王妧说过什么大公子的“破事”,她当然知道王妧那么说是为了保护她。

“不用自称‘奴婢’,你已经不是谁的丫环了。”王妧带着依柳回到马车上,从容说道。

王妧的反应出乎她的意料,依柳一时情急,说话变得语无伦次:“大公子杀了红玉。奴婢没有偷少夫人的簪子,是大公子要杀了奴婢灭口。”

好在王妧还是从她的话里听出了始末。依柳口中的大公子刘匡,以依柳偷窃为名,将她打伤后赶出府,再派人来找依柳,极有可能是要暗中解决掉依柳这个目击了他行凶的证人。如果不是王妧将依柳带走,依柳应该已经遇害了。

就像六安那个时候一样。王妧猜测,准重生者会遇到一个重生契机,她要做的是在契机降临的时候让他们转危为安。可是,她的任务依然没有完成,依柳的重生指数还停留在八。

“该担心的人是他。”王妧顿了顿,说道,“告诉我,你知道的所有事情。”

依柳愣了愣,看着王妧平静的脸,她慢慢安下心来,事无巨细地从头说起。

…………………………………………

丞相夫人许氏鲜少到丈夫的书房来,今天刘丞相命人来请她,确实让她感到十分意外。

然而更让她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她的儿子刘匡先她一步来到,不知为何跪在刘丞相面前。父子俩之间横亘着一张书桌。

见到夫人来到,刘丞相即开口说道:“替他收拾行囊,这两日就让他动身回贺州。”

刘丞相的脸色十分难看,儿子刘匡却把头偏向一旁,理也不理屋中的另外两个人。

“老爷,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匡儿要回贺州,娘问起来该怎么说才好?”许氏一头雾水,旁敲侧击想知道儿子因何被罚,还有,会不会耽误了儿子明年的春闱?

“我写封家书一并带回去,你不用操心。”

话虽如此,许氏心中还是忐忑。见刘丞相自顾伏案修书,她便悄声带着儿子离开。

“你到底闯了什么祸,让你爹这么生气?”许氏领着儿子回到自己的院子,才拉着儿子的手问道。

“没事。”刘匡对着自己的娘亲,没有再板着个脸。和那天夜里怒气腾腾的狰狞模样相反,此时的他看起来文质彬彬。这才是许氏所熟悉的好儿子。

“你爹是怎么想的!都这个时候了还让你回老家去。明年春闱怎么办?”事关儿子前程,许氏不得不担心。

“娘!说了多少次了,别在我面前提会试的事!”刘匡嚷道,“反正他也没打算让我下场,怕我丢了他的脸!”

许氏一脸无可奈何,她摇了摇头:“别这样说,你爹也是为了你好。淑儿前几日还使人传了话出来……”

刘匡拧着眉,打断了许氏想说的话:“行了行了。娘,你别告诉爹。我在京城多呆几天,看事情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说不定,我不用走了。”

然而许氏再三询问,刘匡也没有透露出父子二人为了什么而争吵。没有多作停留,他就离开了许氏的屋子。

“我倒想看看,如果我捅了更大篓子,你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高枕而卧!”刘匡眼里的愤恨表露无遗。身边跟着的两个护卫默默对视一眼,心知大公子心情不好,又有人要遭殃了。

两天前,王妧把依柳带回麓山行宫养伤。依柳起先因为把守的侍卫的注目而惶恐,后又想到王妧敢于与当朝丞相之子对峙,地位自然也非同寻常。她平添了几分信心。

“姑娘,天色暗了,我去把灯点上吧。”

依柳自觉地做着她觉得自己该做的事。她的重生指数日渐下降,如今已变成了六。

只差一步便成功了。王妧想到。

王妧曾问六安,濒死的时候他在想些什么,六安回答了却和没有回答一样。

“想我命硬,老天也收不走。”

不过,王妧有另外的更大的收获。六安给了她一份有杀死王姗嫌疑的人的名单。

“姑娘,”依柳打断了王妧的思绪,“有一个叫万全一的人想见你,正在东门外等着。”

王妧点点头,让人把他带进来。

会面安排在王妧居所南面的园子。莲池边的凉亭里,两人相对而坐。

“我下了套,可是他没有上钩。”万全一直奔主题。他原本以为王妧让流云进入雀部的用意一目了然,但现在他却疑惑了。流云确确实实在如意楼四处打探,但她所用手段之拙劣,让他不得不汗颜。他甚至怀疑,流云的举动打草惊蛇了。

王妧知道,万全一已经有了怀疑的人选,但只要那个人没有亲口承认,他就不会把那个人交出来。

“你觉得他为什么要出卖阿姗?”雀部的人都是王姗亲自招募的,有许多甚至是走投无路,得到王姗援手才有了这个安身之所。有什么原因,会让那人做出这种忘恩负义的事?

万全一早做了调查,但还是有所保留地说道:“一直以来,我们都以为他无亲无故。但是,最近他不止一次地提起,他有一个和他失散了十多年的女儿。他假想他的女儿还活着,但说得很真实,三十几岁,已为人母,右眼角有一颗朱砂痣。”然而这些事都不足以证明,那个人就是他们要找的内鬼。

“你准备把他的女儿找出来。”王妧明白万全一之所以告诉她这些事,目的便在于此。

他内心几乎可以肯定那人就是内鬼,但他不敢保证王妧愿意给他多一点的时间去寻找证据。万全一看着王妧,她是冰雪聪明,但她足够冷静吗?

王妧闭上眼睛,迟疑不决。

“有的办法虽然直接,但却会留下难以消除的隐患。你我都想让害她身亡的人一个个付出代价,而不仅仅只是揪出一个内鬼。”万全一一字一顿说道。他知道王妧的心结,不过,他不能放着他们之间双赢的路不走,而只顾她的心结。

一切都要看王妧的选择。她能让雀部生,也能让雀部死。

如果她执意要他马上交出内鬼,而他又无法向雀部众人证明那人是内鬼的话,他无论怎么做都难以令人信服。雀部人心一旦涣散,那么它离分崩离析也就不远了。

如果她能选择暂时的忍耐,来换更多的线索,他才有喘息之机,雀部也才有保全的可能。

晚风拂面,天色已尽暗了下来。

“你说,皇上要派人接管雀部的事务?”王妧把脸别向莲池。池面发出幽微的光。

万全一点点头,随即想到王妧此时看不到他的动作,便道:“是。前几日你到如意楼,他们是知道的,但他们不知道我们谈了什么。”他挑这个时间来访,也是为了尽量不引人注目。

王妧想起王姗谈论雀部时欣喜的模样,她总有各种出人意料的想法,有各种等待实现的计划。万全一是那个会认真听她的妄想,并努力尝试帮她实现的人,所以王姗才会那样信任他。

“雀部是她的心血,你别毁了它。”

王妧的话,已表明了她的态度。

万全一心中五味杂陈。他感动于王妧知道他想保护雀部,她也愿意为了王姗而支持他。而那种为了大局而忍耐的无力感却叫他感到挫败,王姗生前身为雀部当家,夹在皇帝和雀部之间,也不知道她默默承受了多少这样的郁闷。

平复了心情,他提起另外一件事。

“刘相之子叫人在如意楼放了话,说,请姑娘到久泰坊一叙。”万全一语气带着疑虑,刘匡怎么会和王妧扯上关系?还安排在那种地方见面?

“久泰坊,为什么会选在那里?”王妧问道。

万全一有些为难,王妧知不知道那是城中有名的销金窟,风流地?

“姑娘和他有什么过节?”刘匡派来的人并不友善,万全一也能猜到一二。他特地去打听,得知刘丞相准备将儿子送回老家专心读书,可刘匡却没有动身,而是栖身于久泰坊里的一户娼家。

“丞相府里有个丫环看见刘匡行凶。”王妧想了想,如实说道,“刘匡想杀人灭口,我救了她。”

万全一听了,一下子想到了这可能就是刘相送走儿子的原因。他把这事说了出来,又问:“她手里可有证据?”

王妧出声否定。

万全一摇头无奈道:“这样就算报到京兆府也无济于事。”

“所以我没打算这么做。”王妧的声音清冷如水。她把刘匡的人引到如意楼,不仅仅只是为了让回春医馆免受刘匡的骚扰。

她轻声说出她的计划。万全一侧耳听时,忍不住点头回应,那确实是个好办法,只不过……

“姑娘,久泰坊是个三教九流、鱼龙混杂的地方。”万全一指出一处隐忧,“刘匡约见的地点是一处娼馆,不得不防他使诈。”

王妧愣住了,好一会儿说不出话。她定了定神,说道:“我会让依柳留在行宫,他怎么也得顾忌两分。”再说,还有六安。

“我先到那里打点好一切。切记,如果事情超出了你我的掌控,你须以自身安危为要紧。”万全一这么说,已经把他自己也牵涉了进去。王妧原本只是想请他带句话而已。

“多谢。”不管他是不是看在王姗的份上帮她筹划,她都心存感激。

万全一欲言又止。原该他感谢王妧才是,只是此时再说谢她,不免显得虚伪矫作。他只得把谢意藏在心里,同时起身告辞。

依柳远远等候在拱门旁,充作提灯引路的宫女,送走万全一。

月色被乌云遮掩,偌大的行宫被一片晦暗所笼罩。王妧独坐亭中,手脚僵冷。黑夜把她一并吞噬了。

过了一会,一个人影步履松快地晃进园子。对方锁定了目标,向亭子走来。

王妧按着袖中的匕首,等那人影走进她伸手可及的范围,抢先出手。对方也不含糊。相较之下,她动作稍显迟滞,只险险应付得了对方的招式。

每每刀尖沾上对方的衣角,下一刻她便不得不退守护住自己身上的要害。打到一半,她忽然觉得厌烦了,将匕首掉转方向,刀柄抵上了对方的胸口。

双方同时偃旗息鼓。

一番动作让她的气血得以运转到四肢,她身上的阴郁褪去,气息也渐渐平复。

“都打听到了?”她似有若无地带上了一丝噎音。

六安理了理衣裳,一副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轻声应是,娓娓道来。

乌云已过,池面波光粼粼,映得二人的眼中皆露出熠熠的神采。

正午时分,铜鼓敲了三百响,东西两市到了开市时刻。比之东市的富丽,西市显得更有烟火气息。王妧经过西市南门,进入了处在西市正东面的久泰坊,坊间笙歌阵阵,笑语声声,在她耳中几乎没有断绝过。

一身读书人打扮的王妧在久泰坊里并不打眼。来自各地的举子有初来京城的,也有屡试不中滞留京中的,他们混迹在此,还传出过几段旖旎佳话。

即便如此,她的真实身份仍逃不过那些饱经世故的眼睛。不过,只要她没有妨碍到旁人,便没有人会去戳破。

拐个弯进入桃花巷,走几步便到了王妧要找的地方。

一个青衣侍儿倚着门,看见王妧,先是一愣,随即迎了上来,笑道:“小公子,三娘正等着你哩。”她朝王妧眨了眨眼睛。王妧心下了然。

侍儿也不多话,拉着王妧进了门,六安跟随其后。穿过前院,越过游廊,来到一处厅堂。

“三娘马上就来。”侍儿放开王妧的手,转动着灵黠的双眸,接着不等王妧开口问话就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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