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廖芙离开的脚步y生生扎在了原地。
她走上去,违心地问候道:“陶老板身t可好?”
“还好,还好。托廖小姐的福,暂时还没si呢。”陶年笑道,两道挤在r0u缝里的小眼睛透出jg湛的光,又惋惜道,“可惜啊,卖给廖小姐的那只鲛人给他逃了——既然这样,不如我补你一条吧?”
他伸出戴着玉扳指的短粗手指,朝着鲛池中一指。廖芙寻声看去,池中的鲛人不算多,但有一丝异样的感觉。见识过捕猎长船的凶猛鲛人后,她明白了这丝异样来自何处。
“为何这些鲛人都无jg打采的,是病了吗?”
陶年嗤笑:“病鲛可卖不出好价钱,我有别的手段。”
他递给廖芙一只白瓷小盅,廖芙揭开看,发现是一朵朵紫se的g花。花朵不大,约莫指甲盖大小,有一gu淡淡的香气。
陶年语气悠悠,似在回忆:“月下紫,也叫鱼鳞子。我在海边的小渔村长大,从小就发现,在落满这种花的海域,鱼会麻痹浮出水面。”他又笑了笑,“当然,对长着人身的鱼,也有效果。”
对陶年,他们是长着人身的鱼。对廖芙来说,这些却是长着鱼尾的人。
言谈间,他又抓了一把碎g花,洒进池中。
月下紫在空中纷纷扬扬,粼光花穗,漫逐流水,可谁又能想到,这是一场si亡花雨。
“你也是这样抓住银鲛的吗?”回过神来,她竟已将心底之言问出了口。
“银鲛啊……他不一样。我捉住他的时候,是他的求偶期。求偶期的鲛都会分外虚弱,这让我失去戒心。”陶年摇头叹息。
廖芙的声音更轻了:“那你不怕他求偶期结束,恢复过来吗?”
陶年轻蔑道:“和我们人可不一样,这是兽。更何况,鲛人又是一种格外愚蠢的野兽,虽有人的智慧,却无人的狡诈。”
“他们终其一生,只会寻找一个伴侣,也只有他们命中注定的伴侣,才可以听见他们求偶的鲛歌。若这个人没有出现,或者出现了,却因某种原因,拒绝与之结合,那这只鲛最后的结果只有可能是虚弱而si。”
廖芙睫羽微颤。
结合对鲛人来说并不只意味此,还意味着,一个生的机会。
陶年0了0肩膀上的伤口,似乎又回到了夜雨狂澜中,险些丧命的那一晚。语气y森森的:“呵,我陶年纵横海上多年,怎么可能si在一条鲛的手里?这仇,我势必讨还。”
廖芙不作声。她很快就要离开这艘船了。对陶年这种人渣,她不愿再多一分交流。
很快,饕餮宴开始。钧川也赶回,在她身边落座。
饕餮宴神秘,专为其定制的饭桌也格外离奇。这桌子很大,围坐二十余人不是问题。桌的中央,应该摆放菜品的地方,却笼罩着一层神秘的红布。
和之前的喧闹不同,到了该品尝的时候,众人都很安静。
廖芙凝眉看着眼前jg致的餐盘,天青se汝窑冰裂盘,在京城也算价值不菲,盛放的食物却十分简单。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r0u,雪白的一小团,切成薄如蝉翼的片,配上一双象牙筷和蘸料。
她在皇g0ng中时也看过御厨做类似的菜,原料是价格不菲的东海虎斑,简单清蒸之后上桌,只取食物最原始的清甜。
她看了眼旁边的钧川,他已夹起一片雪r0u入口,神se如常。
“味道……如何?”廖芙迟疑问。
“清香爽口,小姐可以试试。”钧川点点头。
周围食客却已经惊诧于这道菜品的美味,接二连三将r0u片送进口中。看着这些人的吃相,她本就有些犯恶心,更是无从下口。
“陶老板,到底是什么r0u,味道竟然这么鲜甜?”
“本人尝遍各地美食,自诩也算老饕,可此生从未品尝过如此美味!天下一绝!”
在众人的赞不绝口中,陶年脸上的笑容却越发深邃神秘。见廖芙餐碟中的雪r0u一动未动,更有着急的食客直接朝她讨要,她还未开口,身旁的钧川已经帮她拒绝。
“小姐,还是尝一尝吧。”钧川开口劝道。
廖芙不解其意。他顿了顿,低声解释:“此物,我数年前在船营中吃过,吃了它,可以助人清心明目,辨别海上的雾瘴。”
没由来的,心下一阵恶寒,像无形的鬼怪朝她脖颈吹了一口凉气,廖芙坐在三伏蒸腾的窒闷暑气中,出了一背的冷汗。忍不住问:“钧川,这到底是……”
就在此时,她听到了一阵呜呜哭声。
在人声鼎沸中,在喧哗厅堂上,一阵格格不入、极为凄厉的幽哭,乍一听,还以为是错觉。可这哭声传来的方向,却很近,很近……就在她面前的红布后。
廖芙倏然站起,椅子在地面划拉出刺耳的嘎啦声,冷汗从额角滴了下来。
钧川有些担忧地靠近过来:“小姐?”
有客高声问道:“陶老板,快别卖关子了,这到底是什么r0u,如此让人垂涎yu滴,魂牵梦绕!如果不能ga0明白,我这辈子si都不会瞑目的!”
“呵呵,贵客莫急,且待我揭晓谜底。”
陶年笑眯眯地拍了拍手,手下应声绕到两侧,拉开遮掩的红布,将这古怪饭桌的真正布置,揭晓于人前。
桌上花团锦簇中,躺着一个nv人。或者说——只有上半身,算是nv人。她的下身是一条血淋淋的鱼尾,已经被人切下了一半,露出白森森的骨架。
她身上没有束缚,却被月下紫的毒素麻痹,动弹不了分毫,意识还清醒着,眼睁睁地看着别人从她的身上割r0u。那双美丽的眼睛盛满了惶恐和无助,盈盈泪水一gu又一gu,泉眼般涌出,流入双鬓,未g,桌上已经滚满了珍珠。有人便站在旁边,一捧一捧地往袋中装。
一双她这辈子再也忘不了的眼睛。
有人低声惊呼,有人诧异万分。
廖芙吐了。她扶着椅背跌在地上,胃部一阵阵反酸,可是本就粒米未进,吐出的都是清水。钧川紧张地蹲在她身边,替她拍着后背:“殿下?你怎么了!?”
廖芙一把推开他,膝行几步,远离餐桌。身后,陶年还在继续介绍他引以为豪的饕餮美味,语气洋洋得意:“鲛人的歌声充满了致命的蛊惑,所以这鲛r0u全身上下的最jg华呀,就在于舌。来来来,今日我陶年做东,请大家共享人间至味!”
那鲜红的舌,被脍炙成一片片红r0u,甚至鲛人还没有si去,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一双双筷子争先恐后探进盘中,一片片吃下她的舌。
廖芙抓住扶栏的手苍白到泛青,乌发狼狈披散肩头,吐到最后,只能吐出胆汁,满口满喉的辛辣,却依旧无法停下。
钧川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匆惶地为她端了清水来。
廖芙没有接。她忽然抓住他的小臂,指甲深深陷进r0u里,抬起吐得泛红的双眸。
“你早就知道……”
“殿下。”钧川不解,“那只是兽。”
可若一个种族,除了鱼尾外,和人的外表并无不同——有感情,有ai恨,那和人又有什么区别?
徵鸣是对的。
他对人族的恨意,从来都是对的。
餐桌上,人们分完了鲛舌,却有人不满地叫嚷起来:“陶老板,你这可不公道。”
陶年不动声se:“贵客何出此言?”
这人抓了把珍珠,轻蔑地扬到空中,从打扮到口气,都像见多识广的富贾,不好糊弄:“呵,我虽不像你常年混迹海上,却也是听说过传闻的。这鲛身上最好的东西,可不是这些个眼泪化的珍珠。”
“对呀。”旁人也助声喝阵,“你剖了一只鲛人,那这只鲛的鲛珠呢?你不会要骗我们,说没有鲛珠吧?”
“难道,你想独吞?”这些人的语气隐隐不善起来。
陶年摇头晃脑地叹气:“唉,原来是这事,其实传闻不假,只是你们这些人,却不知道取出鲛珠的一个重要条件。”
“——是什么?”
陶年还没回答,忽然,船身猛地震动起来。一个极大的倾斜,桌上的餐碟烛火齐齐滚落在地,一阵腥风卷入,羊角灯中火光顿熄。
大厅刹时陷入了黑暗。
黑暗中,廖芙摇摇晃晃站起,凭借烛火熄灭前最后的印象0索到那条鲛的旁边。触碰到的肌肤十分冰冷,呼x1,业已停了。
她呆在原地,心跳有一刹那的停止。片刻,一gu极深的哀悯涌上心头。
“殿下?你在这里。咱们快离开,围猎的鲛人马上要登船了!”
钧川借着幽微的月光找到她,此时厅中已经因陡然的失明而陷入混乱。她被钧川拉着,快步走向宴厅外。
今夜月se极晦。吹拂的海风中有血腥气,浪cha0起伏,裹挟着风雨yu来。
海cha0中有流萤飞舞,密集呈片,数量可怖。廖芙盯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鲛人发光的眼睛。
她有些茫然,或许是想找寻那抹银se,可人与鲛人不同,并没有在黑暗中视物的能力,最终她依旧一无所获。
船漏水了,正在往下沉。整个船t都倾斜得厉害,货箱从左边一骨碌滑到了右边,黑暗中惨叫和哀嚎频频响起。
从京都到南海,千里逃亡。廖芙混沌的思绪中ch0u出一丝清明,想到:或许今夜,就是她的葬身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