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节
“杀了可惜。”马默雷纳摇摇头,“这么小,牙都没长,打死也没东西。反正都麻翻了,干脆一起带走。乔,你去把另一个笼子拿来。”
“不是说只要一头?”被称为“乔”的男人惊讶道。
“你还愁多的这头卖不出去怎么的?”马默雷纳好像比他还要惊讶,“再说那头更小,就是养在母象边上都不一定能活,虽说买家非要这么点大的,万一死在路上,或者刚买走就死了,至少还有个能提出来的备用计划。”
“我猜我们只能等着瞧了。”乔于是回答。
整个团队在这道新增的命令下加班加点地动了起来,他们都不是第一次做这些活计,因此动作很快——除了乔带来的一个年轻人。这个初次接触偷猎行当的家伙似乎被“脏活累活”吓得不轻,没几下就在车边吐得昏天暗地,脸颊红得惊人,不知道是吓得还是激动的,还是两者都有。
乔翻了个白眼,嘴里骂了几句脏话。
等他们把所有活物死物都收拾妥当,马默雷纳才给“联系人”拨出去一个电话,告知他们这里已经齐活完工,该给的钱也都打到了账上。
他在上车前最后检查了一遍两头小象的情况,尽管齐达又给了第二头小象一针,它看起来却好像还是没有完全陷入昏睡,让他狐疑地看了好几眼才甩掉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马默雷纳并不知道,这头小象是真的还有点清醒。
被灵魂力量拖着看清一切的安澜几乎把牙齿咬碎了才没有冒险抬头。
她不知道家族究竟承受了多大的打击,不知道幸存者们都去了哪里,更不知道接下来等待着自己和莱娅的是什么——这个团伙如果不是傲慢,就是全然不在意货物的状态,否则根本不会把两头需要活捉的小象和刚刚从象群其他成员身上拆解下来的东西放在一起。
幸运的是,她既没有嗅到外婆的味道,也没有嗅到母亲的味道;不幸的是,就在半米开外,有两根带着血肉的长牙上毫无遮掩地散发着莱斯特的味道。
安澜在哪里都不可能认错这个气味。
她知道莱娅也绝对不会。
可怜的小家伙中了一针,到现在还处于昏睡状态,而且可能会昏睡很长时间。但它并不可能一直这样睡下去,盗猎分子最终需要把它弄醒,给它喂食。等莱娅苏醒过来……只有老天知道它到底会陷入怎样的恐慌当中,而身处货厢,又被这个冰冷的铁笼阻拦,她将对此无能为力。
安澜闭了闭眼睛,在混乱中思索着对策。
车辆重重一震,旋即徐徐启动,把绝望的嗡鸣声抛在了身后。
装着大象的汽车一路颠簸地前行。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挡板下漏进的光变得暗淡而灰白,旋即朝着更加黑沉的方向转去。雨点敲在货厢顶上,发出一声金属质地的脆响。打击音在短短半分钟时间里就变得连绵不绝,高高低低地环绕着,可以轻易扰动一头野兽的心神。
安澜静静地把脑袋贴在了笼子底部。
长梦百年,她听过雨点打在草地上的沙沙声,听过雨点打在树叶上的噼啪声,听过雨点打在河面上的咕咚声,却没有听过这样质地的鼓点。
恍惚间能被想起的只有一段已经褪色了的回忆——瓢泼大雨冲刷着窗外的遮阳棚,即使屋子里的人急匆匆赶去拉上了玻璃窗,那鼓点仍然有余力从每一道缝隙里穿透老墙,闷闷作响。
……这不是自然界会有的声音。
而莱娅就是在这种不自然的声音里苏醒的。
密集的金属敲击音,加上熟悉的血腥味,再加上陌生的、幽暗的、震荡着的环境,还不知道今夕何夕的小象顷刻间就被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挣扎起来,想从笼子里撞出一条生路。
如果是成年体非洲象,就连成片的铁栅栏都会在它不可匹敌的巨力之下扭曲;但莱娅只是一头不到三个月大的小象,无论撞得再怎么用力,被摧毁的也不可能是面前这个坚固的牢笼,只有它和金属相比稍显脆弱的皮肉和骨骼。
安澜不得不想办法介入。
她先是试着推动栏杆,发现货厢里安装了足够多的滑道和搭扣,就算以两岁龄小象的力气猛推也纹丝不动,便把主意打在了自己长长的鼻子上。
象鼻……很灵活,可再灵活的象鼻也没法真的跟猫咪一样变成液体,从过于狭窄的拉杆间隙里整根穿出,当她勉强触摸到莱娅贴在笼子边上的脑袋,鼻子中段已经是钻心的疼,本来用于提高象鼻敏感度的神经每一根都在叫嚣着反噬。
莱娅哆哆嗦嗦地倚向了她的抚摸。
眼看这种安抚有效,安澜也只好祈祷鼻子不会被夹伤,维持住了高难度的倾斜站姿,但她同时也分心关注着汽车前方的动静,希望能通过蛛丝马迹判断出盗猎分子的动向。
汽车顶着暴雨前行,可能是因为大水封路,速度在逐渐变慢,转弯的次数在逐渐增加,到最后,干脆缓缓地停了下来。车门被打开,旋即关上,车身随着这个动作轻微摇晃。
有什么人念叨着“麻烦”之类的话,在雨点的敲击中不甚分明,沉沉的光随着货厢厢门的开启流淌进来,照亮了货厢后段的情形,也照亮了一个将会被安澜永远记住的身影。
那是一个穿着土黄色夹克的男人,皮肤黝黑,蓄着络腮胡,左眼皮有些无力,两个眼睛因此看着不是一样大小。他先是观察了一会儿,然后爬上货厢,腋下夹着手电,左手抓着个脏兮兮的塑料瓶,里面的白色液体不断摇晃,但就算是奶腥味都压不住奶嘴上驳杂的属于同类的气味。
毫无疑问——这个团伙不是第一次捕捉小象。
安澜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睛。
穿夹克的男人瞥了一眼两头小象的古怪造型,本来打算往笼子中间走的脚步一顿,绕向了笼子的侧面,显然对两岁非洲象的力气有所忌惮,不愿意进入象鼻的袭击范围。
可笑的是,安澜本来也没打算袭击这个男人——尽管心里恨不得把他劈成两半,但眼下更重要的事是让莱娅接受投喂——但看到他这样的行为,她至少得出了这伙人惜命如金的结论。
事实也的确如此。
五分钟后,穿夹克的男人离开或货厢,又喊来一个同伙,才敢靠近她的笼子,在整个投喂的过程中还都抓着武器。估计是担心药物过量,他们没有携带麻醉枪,而是换了电击枪。
雨声震耳欲聋,胃袋里摇晃着奶液,药物还有些残存影响,在两个人类离开后,安澜很快就变得有些意识朦胧,眼睛也在缓缓地闭上,连汽车什么时候又再次发动起来都不知道。
再次醒来,天已经完全黑了。
汽车似乎是开过了某个关卡,外面有急促的交谈声,有严厉的质问声,还有手掌拍打货厢侧面的“咚咚”声,但不管怎样盘问,自始至终都没有人真正打开厢门,让安澜因为激动被提到喉咙口的心又沉沉地坠回了肚子里。
他们到底花了多少钱去打点?
被打点通的关系到底牵扯有多深?
不管怎样思索,最后都会得出一个让人嘴巴发苦的结论,而这个结论都不必是什么猜想,光是安澜在第二天看到的一切就可以提供有力证明。
盗猎分子抵达的是一个用于仓储的平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