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
“是青帝大人……”
万巫鼓前,女子的身形在宽大的风袍下更显单薄,却在看清空中那袭青影后,执拗地挥开其他族人搀扶的手,从地上再度撑起身,爬上鼓台,以手中巫杖代替已经断为两截的鼓槌,重重往鼓面上击去!
“咚咚咚!咚咚咚!”
这一次击响的仿佛已成战鼓,她终于等到了她与这众生的神明!
唇边浮起浅笑,青帝收回目光,结印已毕,咒法已成——磅礴神力自他体内迸发而出,如巨瀑飞泻,江海横流,将大地上久燃不灭的熊熊雷火尽数扑掩殆尽!
随即那强横的神光又忽然敛势,化作了潺潺细流,流经山川沟壑,所过之处,如枯木逢春,花枝草叶再萌,奄奄一息之人得活,无辜枉死之魂往生——
浩劫未过,生机已复!
“咚——”
大巫女周氏自昆仑山巅俯望这片大地,潸然泪下,终是力竭地松开了巫杖,再支撑不住整个人向后仰去,如一只青蓝色的残蝶坠下高台。
青影闪至,她跌入了一个盈着草木清香的怀抱。
“阿周。”
“青帝大人,果然一点儿都没变……我是不是,老了很多?”周氏面容苍白,用没有一丝血色的唇勉力勾起弧度。
自浩劫降世,她便已经接连击鼓两个日夜,饶是一族大巫,也已耗尽了精神之力,甚至伤及魂魄,回天乏术了。
“皮囊而已,何必介怀。”青帝哀怜地凝视着她,感到她的身体有些发颤,“很冷吗?”
“刚才很冷……青帝大人来了,就没那么冷了……”
先天之神,情念淡薄,修为精深,肉身没什么温度可言。但大约是她现在太冷了,冷得仿佛连精魂都要冻住,所以才会觉得青帝的怀抱是如此温暖。
“轰隆——”
从方才起,便似偃旗息鼓的天劫之雷忽而再次聚集炸响,涌动不止,那暗云中频频闪过的惨白电光,触目惊心,像是在积蓄足以弑神的力量!
“青帝大人……”望着这一幕,泪珠从周氏的眼角滚落,“对不起,是我害你违逆了天道……”
青帝眼神淡漠地一瞥在天边汇聚的雷霆之怒,似并未将其放在眼里,复又垂眸看向周氏,伸手为她拭去泪水:“无妨。还要多谢你的鼓声助吾彻悟。只是来晚一步,没能救下你。”
他的语调似乎依旧平稳不惊,一如“绝地通天”前,周氏折下一支桃花,对他倾诉爱慕时一般。
那时他只道人神殊途,心虽怜她,却只同作怜悯众生之心,便只劝她早日淡忘,莫要作茧自缚。
谁知其余巫灵族人都已因击鼓登闻,主神再无回应而陆续搬离了距天最近的昆仑山。只有她还带着周氏一脉祝祷不止,在万巫鼓旁一守又是百年。他以为只要多几个百年过去她就会忘掉执念,忘掉他这并没有多么值得祭奉的主神,故而也从不肯回应分毫,更莫提现身相见。
到如今,青帝仍不知对她可否称为情爱,只是忽地有些不舍木德宫中那支被施法珍藏起的桃花和那幅迟了百年才被勾勒出的笑颜。
雷云压得越来越低,隐隐可见一触即发之势——
留给青帝和周氏的时间都不多了!
但见青帝腾出一手,掌心向上托出一朵桃花的虚影,随即面色微沉,竟自眉间逼出了一道青光,缓缓注入那花中,那虚影便渐渐转实,最终化成了一朵饱含钟灵毓秀之气的灵花。
他又一次逆行天道,将先天灵气自元神中强行抽出,凝作灵花,想为这已是无法全身而退之局,留下一个可能……
“好美的桃花,好像我送青帝大人您的那一……”周氏注视着那灵花在其掌中盛开,虚弱地弯起眉眼,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手,想去抚一抚那娇艳的花瓣,可指尖却在将及为及之时,彻底失去了支撑,骤然垂落。
“大巫女大人——”幸存下来的周氏族人见状,纷纷哭喊着跪倒在两人身边。
“这灵花留给你周氏族人,务必世代传承,终有一日或可救一周氏女性命。”
青帝却好似无喜无悲,将灵花交予其中一人后,就缓缓放下了怀中女子,起身仰头望向昆仑山顶的上空,面沉如水地盯视着蛰伏在云层中的那一道足可撼天动地的劫雷。
天地这一劫未完,总要有人来应。
神力再度从青帝周身迸出,他暗念口诀,以身为媒,结印而起,化作一团青光直冲而上,刺破天幕!
劫雷似有所感应,也终于在此刻爆发出了蓄积已久的能量,如利剑般径直劈下!
一青一白,两道光束于空中毫无缓冲地悍然相撞——
“轰——”
昏沉天地刹那间亮如白昼,巨响引得山峦震颤,怒海惊涛。
而后,六界沉寂……
“呃!”
随着一声闷哼,沈长青终于从过于真实的虚境中猛地醒转过来,只觉胸口处滞郁难纾,原地盘膝调息半晌,才稍微缓过神来。
难道青帝当真已在千年前牺牲自己,引劫陨落?这室内尚存的神力与神思仅是残存,也已日渐消解,故已不足以庇护院中花木?
沈长青撑着长案起身,不知自己被困于神思中多久,便也不再耽搁,最后深深望了一眼案中的画像与瓶中的桃花,快步离开了木德宫,往姻缘殿去了。
姻缘殿是月老住处,前殿便立着一面巨大的姻缘镜,除去穷极无聊时,月老会拿它看一看俗世红尘里正上演着的爱恨情仇,其余时候,这姻缘镜都只是个毫无仙器尊严的存在只能给月老照照衣冠,臭美臭美,别无它用。
为仙为神,断情绝爱,而这姻缘镜却只能照出有情人的心中所爱。
因此沈长青在前五百年的仙生中,偶尔途径或是拜访姻缘殿时,便常觉着这镜子放在天界委实是明珠蒙尘,不如放到人间的月老庙中供奉着,还能有些作用。
如今沈长青欲进内殿找月老询问当日所提机缘一事,再次路过姻缘镜前时,却倏地顿住了脚步。
那镜中并未映出他的一袭青衣,沈长青落于其上的视线,仿佛成了投入一池春水的一颗石子,在镜里激起了层层涟漪,自中央向四面徐徐荡开。
当镜面重归平静,他看到了祠堂中,抱膝坐在蒲团上与牌位促膝长谈的周粥。
“母皇,我又来了,今天不问你那些朝政琐事该怎么办了,反正你在天上听了也只能干着急,还是说点儿开心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