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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坚持不住了。”赵禹道,“我知道他该死,但是,我好像快没办法恨他了。”他面色颓然中带着一丝麻木的平静,“我快撑不住了……余衍。”
余衍动了动唇,“我以为你不会和我说这些。”
“我不知道和谁说。”仔细想想,他从始至终都孑然一身,没有亲人,也没什么朋友,能将这些话宣之于口的,思来想去也只有一个余衍。哪怕他曾经觉得他讨人厌,现在却成了唯一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
“那我问你,你在乎的是他,还是你的好弟弟,那个作为一切根源的郎玄?”余衍道,“赵禹,你分得清自己到底喜欢谁吗?”
“……这不重要。”他近乎逃避地回答。
“这很重要,假设你始终没动摇过,今天这场谈话就不会发生。”余衍声音平缓,朝他的方向道,“你要的那个答案,未必会比现在更好。”
“罗伊的复生异能来自于郎玄的吞噬,也许你该想想,是什么促成了郎玄的分化,或者说,为什么会有这场不可思议的分化。”
赵禹瞳孔紧缩,“你想说什么?”
“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他看着明明从容不迫,实则步步紧逼,“作为人类的郎玄,怎么会分化成一只丧尸?”
“还是说,他本身就被感染过,只是没被人发现?”他像是感知到了紧绷的氛围,勾起唇角,“但你一直都知道吧,不仅如此,你还救过他。”
“这和我们说的没有任何关系,”赵禹冷了脸,终于反应了过来,“你的异能没有失效?”怪不得他从始至终都表现出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还有这副衰败的身体……
“还记得两年前那天吗?”余衍又咳了几声,这次帕子上出现了更多的血迹,甚至有一些溅在了他的身上,余衍气若游丝道,“我骗了你们,失去眼睛后,我仍然可以使用异能。我让你小心宋陌,因为……我看见了,一片混乱中,你对他开了枪。”
“全知让我知道了很多秘密,但其中最让人意外的,是郎玄。”
“世界本该走向一个注定的结局,而郎玄的出现使一切偏离了轨道。他是一个异端,一个本该死去的人。”
他的精神连同身体肉眼可见地萎靡了下去,只是仍然没有停止,“还记得那只被郎玄掠夺了复生异能的丧尸吗?它才是原本的丧尸皇,因为异能转移,它的命运也被郎玄替代。但一个人身上不能出现两种截然相反的命运轨迹,所以罗伊出现了。”
“郎玄的另外两个分身……宋陌力量羸弱,叶知瞿患有嗜睡症,都是郎玄原本命运的应验,他们一直被这个世界排斥,哪怕没有你,宋陌也会死,而叶知瞿,”他的神情显得有些苦涩却平静,“等我死了,他管不住这里,总有一天,他会成为人类内斗的牺牲品。”
“他是真正需要你的人。”
“我想你明白,罗伊不能死,但也不配得到谅解。”
余衍的声音被一声枪响打断,赵禹举着枪,打碎了天花板上的吊灯,细碎的玻璃划破了他的眼角,带下一道蜿蜒而下的血迹,他抬起眼,神情平静得可怕:“到此为止吧。”
叶知瞿破门而入,看着满地狼藉和拿枪的赵禹,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余衍的神情有些漠然,“……你见过那位神吗?”他顿了顿,又改口道,“或许你已经见过了。”
“不论你怎么想,我都要告诉你,祂对这一切乐见其成。”
赵禹眼神一厉,就在动手的前一刻,叶知瞿用堪称强硬的手段将人压倒在病床上,并卸掉了他手里的枪!
“赵禹,冷静!”他们挨得极近,急促的呼吸交织在一起,赵禹被他的发丝扫了一脸,偏过头气急败坏道:“放开!”
叶知瞿没动,那双雪青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赵禹本想踹他,可决心不足,只能放狠话,“你听不懂人话吗?放开我!”
叶知瞿忽然一僵,手上的力道也松了,被赵禹趁机推翻,刚反应过来,就听见一句,“我刚才冲动了,对不起。”
说完,赵禹就自顾自离开了。他漫无目的地走到了街上,站在人流中一动不动,看见他脸上的血迹后,行人都对他避之不及。
“这人有病吧?”有人嘀咕了句。
“赶紧离远点,听说基地现在进了危险分子,刚才还在种植区那边发现两个呢。”
“哈!你可提醒我了,你之前那个老相好不就是那杨月的熟人吗?我可好几次见到她往那儿去。”这调笑声渐行渐远,赵禹突然如梦初醒,抬脚跟了上去。前面那两人浑然不觉,依旧嬉笑道:“什么老相好,都他妈被多少人操烂了,姓杨的也是个婊子,当初花多少钱都不肯陪人睡,找个叫赵什么的小白脸,现在想卖都没人要……”有人从背后拍了拍他,男人还没反应过来,一道重拳突然打在了他的左脸上!紧接着又是腹部一脚,直接把他踹到在了地上,男人痛得弓起了腰,吐掉嘴里的血后,才看清打自己的是谁。
刚才站路中间那个神经病。
同伴冲上来要替他出气,赵禹比他高了一个头,直接攥住对方的领子,眼中冷冰冰地俯视他,“垃圾。”同伴被他的气势吓住,一时间也没了动作,和地上的男人使眼色。
那躺地上的男人恶狠狠地骂了句脏话,“你他妈的找死?”说着就要爬起来,赵禹又是一脚把人踹了回去!同时周围人反应了过来,有人嚷了句:“朋友,打人可就不对了,有什么事好好说。”
一旁人都在附和。
“姜鹄,熟悉吗?”赵禹充耳不闻,低声道,“带我去找她。”同伴愣了愣,反应过来后陪笑道,“认识认识……我这就带您去!”
这两人纯粹是酒囊饭袋,身体被酒色掏了彻底,知道赵禹是个硬茬,哪还有不听话的道理。赵禹跟着他们拐了几条街,终于在一片破败小楼里停住了脚。
“哎呀您看我这眼力见,这不是看您眼生嘛,哪成想是她的熟人……呃,”同伴名叫刘巩,他一开始打的男人叫吴河,两人一起暗中经营了一个卖淫场所,姜鹄就在其中。吴河自被他打过之后就一声不吭,眼睛时不时怨毒地瞥向他,不知在计划着怎么报复一番,刘巩就能屈能伸多了,一边搓手,一边为难道,“她最近生了病,不见人,这事儿吴河清楚……”他把锅甩给了吴河,吴河立刻装出一副恭敬的模样,讷讷道,“她不听话,被人收拾了一顿,现在还躺着,我带您去。”
窄小的筒子楼里散发着一股陈年的霉味,一打开门,各种难以形容的味道更是扑面而来,地上的烟蒂和酒瓶,还有用过的安全套让人无从下脚。男女情欲高亢的呻吟声不绝于耳,昏暗的室内,有两个女孩赤身裸体的躺在沙发上,刘巩跑过去往其中一个脸上打了几巴掌,骂了几句脏话,然后又问了什么,女孩战战兢兢地回答了,又被他踹了一脚,等他回到赵禹身边,赵禹看了他一眼,凉凉道,“很喜欢打女人?”
“不不不不!您不知道,这些贱货只知道偷懒……我们这地方,要走随时能走,她们自己不愿意,怕吃苦受累,死乞白赖地求我们收留,我们也是被逼无奈……您瞧我都扯哪儿去了,姜鹄在这边。”
他忙领着赵禹往里走,果不其然,最里面的一间屋子里,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背对着他们坐在床上,身后是数道纵横交错的伤痕。赵禹没说话,脱下外套披在了对方身上,对方惊慌之余,被赵禹轻轻按住了肩膀,他柔声道:“姜鹄?我是赵老师。”
谁料女人转过头,陌生的脸上露出疑惑之色,“谁是姜鹄?”与此同时,赵禹意识到自己上当了,但为时已晚,一阵剧痛从后脑袭来!女人在他耳边尖叫,赵禹捂住后脑,却摸到了一手黏腻的血迹,而后失去力气倒了下去。
吴河吐了口唾沫,恶狠狠道:“去他妈的,让你嚣张啊!”他仍不解气上去踹了两脚,刘巩在一旁道,“怎么办,要不处理了?”
“正好,给这群母猪加加餐,不是好久没吃过肉了吗?这家伙够吃个几顿了!”他说着贪婪地舔了舔唇,“多久没有送上门的蠢货了,基地的那点物资还不够给人塞牙缝的!”
“先把人捆了再说。”
正要动手,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剧烈的动静,吴河骂了句脏话,“又有人来找晦气!”刘巩想了想,“我捆吧,你去看看谁来闹事。”
吴河不耐烦地往外走,刘巩熟练地拿出绳子,正要蹲下时,赵禹猝然睁眼,猛地把人按在了地上,刘巩大叫:“吴河!!!!!!”
赵禹直接拿起一旁的破布堵住了他的嘴,此时,外面的尖叫声也是此起彼伏,一股熟悉的寒意扑面而来,赵禹一抬头,果然是叶知瞿来了,吴河被他像条死狗一样拖着丢了进来。赵禹将人捆好,扯掉他嘴里那块破布,眼见这情况,刘巩心都凉了,只能开始求饶:“不不不这不是我的主意啊,这都是吴河指使的!他记恨你在街上打了他一顿,棍子也是他打的,我什么都没做!放我一条活路吧……”
一声钝响后,叶知瞿当着他的面,用冰棱刺穿了吴河的脑袋。刘巩突然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他惊恐地看向叶知瞿:“你,你……你是,”他疯狂地摇头,“别,别杀我!我什么都说!别杀我!”
“姜鹄呢?”赵禹问。
“姜鹄早就走了!”刘巩这时候才说了实话,“那个杨月把她带走了!你可以去问她,我们可是拦都没敢拦她!”
“杨月是突然把她带走的,还是姜鹄自己说要走的?”
刘巩眼神飘忽,“杨月……说要带人走,就带走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姜鹄的意思。”
“什么时候?”
“一,一年前,我真的没骗你。”
“那你慌什么?”赵禹不紧不慢道,“杨月来过这里这么多次,为什么只在那一次突然把人带走了?”
刘巩答不上来,脑门上的冷汗越来越多,但他一看见叶知瞿有所动作,立刻大叫道:“姜鹄她染上病了!吴河,吴河为了挣钱,就把人推给了特殊癖好的客人!没过多久,就……就活不长了。杨月来的时候,她就剩个一口气,她不光带走了姜鹄,还放了把火,我们也不容易啊叶队!”他痛哭流涕道,“能在基地活到今天的,谁没干过几件丧尽天良的事,人也不是我害死的,我只是跟在他身边讨个生活,要知道有今天,打死我也不敢算计您的朋友啊!”
“你没做?”赵禹冷笑道,“刚刚不是还想杀了我吗?”
“那都是……”他话没说完,叶知瞿就下了死手,刘巩不甘心地咽了气,床上的女人早已吓晕了过去,里外一团乱麻。
赵禹看着乌烟瘴气的屋子,突然觉得有些可笑,心想,你他妈在这装什么高尚,躲进空间避难的时候,不是也没想到别人么。你比他们高贵多少,自己不也是一样,自以为救人一命,结果只是把他推进更深的深渊。
他谁也救不了。
赵禹往前走了两步,在一阵耳鸣声中,身体就不听使唤,倒在了叶知瞿怀里。叶知瞿呼吸一滞,急忙道:“赵禹!赵禹?”
赵禹的意识轻飘飘地,听见了也无法回答他。他落身于一片黑暗中,仿佛陷入了泥沼,浑身动弹不得。
“这个世界无可救药。”他听见有人说。
“野蛮人互相吞食,文明人互相欺骗。罪恶的人一直在利用规则实行对弱者的压榨,软弱和愚蠢是控制羊群的筹码,却被标榜为善良和正直。”
赵禹开始拼命挣扎,试图找到那道声音的来源。
“他们试图扼杀一切睁着眼睛的人。”
“富人的社会穷奢极欲,物欲横流,政策却永远在谴责可怜的穷人。”
终于,他挣脱了出来,但黑暗如影随形,很快又缠了上来,赵禹竭力大喊:“你是谁!你到底是……”他看着面前出现的背影,那是一个撑着伞的男人,接着道:“你是人是鬼……还是神?”
那背影充耳不闻,依旧自顾自道:
“群体即为正义,而弱者向来没有话语权。”
“回答我!”赵禹想抓住他的肩,却抓了个空,他喘着粗气,仍不死心地不断尝试,只是都不尽如人意。他不甘心地吼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罪恶的世界终将走向灭亡,可悲的人类终将死于作茧自缚。”那人的声音带着悲悯的意味,可仔细一听,又尽是麻木不仁。
“我要推翻一切,重塑一切。”
“我要建立一个彻底属于我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