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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凯阳急急忙忙跑回家,父亲已经和一位军官坐在客厅里聊了有一会儿,见他到了,忙站起身招呼说:“快过来快过来!这位就是来政审的巍首长。”
“首长好!”沈凯阳还喘着气,对站起来的这位中尉问了声好。
对方笑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摆手:“担不起啊!我可不是什么首长,你就是沈凯阳吧,我叫巍邢岚,今天来也就是问你几个问题,时间不长,但你要照实回答。”
这位中尉一身崭新笔挺的深蓝色军装,虽是笑着说话,但表情显得很制式,英气十足,让人不得不折服于他身上那军人独有的不卑不亢的威严气质。
“来,坐下说吧!”他从文件夹中拿出几张资料,快速地扫了扫,“小沈学历不低嘛,临床医学的本科在读。”巍邢岚抬起头看了一眼沈凯阳,对方只是十分尴尬地笑着,透露出一副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他有些不解,只能理解成是腼腆的表现,于是赶忙进入正题,“那我们开始吧,姓名沈凯阳,年龄18岁,本科在读,籍贯住址这些基本资料没错吧?”
沈凯阳轻声地嗯呐了一声。
“你父亲是干什么的?”
“哦,我是大学老师。”坐在旁边的父亲赶忙回答,巍邢岚看了看他,笑着点点头。
“你的母亲是干什么的?”
“他母亲也是教书的,高中语文老师,就是我们省最有名的那所重点高中,巍首长您有听说过的吧?”
“哦…这个,有所耳闻……”巍邢岚无奈地笑笑。
“你家还有其他什么人?”
“他还有一个姐姐,也是教师,爷爷是我们这里图书馆退休的,还是党员嘞!我们家可是书香门的。”
“哦!这样的是伐!那你给我,我帮你看看上边有什么不对改改就行。”
“哎伯伯这不行,您还没理解我的意思,我是说…我的政审工作就是要从小沈口中亲耳听到他的回答。”
“哦!这样啊!成,那我回避回避,你们聊。”沈祖荣这才笑眯眯地站起身走向里屋,还不忘给沈凯阳使了个眼色,意思他别乱说话。
巍邢岚长长嘘了口气,笑着说:“你没来之前你父亲早就已经把我政审了个遍。”这一笑让沈凯阳觉得他的表情还能有几分暖心的人情味。
“我爸可能是第一次看穿军装的有些激动吧。”沈凯阳哼哼着。
“这下好了,可以好好问话了,小沈我问你,你真的想当兵吗?”
沈凯阳迟疑了几秒,恩呐了一声。
“那为什么想当兵呢?”
“说实话吗?”
“当然得说实话。”
“因为我不想读大学了,想换个环境。”
“这理由还挺新鲜,我看了下你的学校,还真不是一般人能考得上的,摆着好好的重点大学不上,要来参军,莫非你学习跟不上?”
“没有没有,我成绩还可以的…能拿奖学金。”
“当兵可很艰苦,你有这样的准备吗?”
“有…有吧……就当是一种锻炼……”
“那么,对于你来说,当兵就是为了自己能换个环境那么回事?就不觉得这其实是件光荣的事么?”
“你让我说实话的,所以我就把套话给省了……”
巍邢岚低头记了几笔,收起纸笔合上文件夹,“好了,问完了。”说着便站起来准备走人。
“…这么快就完了?”
“那还要多久?我手上还有几十家要去。”
“那…巍首长,我能当成兵吗?”
“部队是个只有是与不是两种答案的地方,过多的解释或是推脱成不了一个好兵,这样的生活在你这种受过高等教育的看来可能算是不通情达理吧,但这就是军人硬朗作风的体现,也能让你学会每一句话说出口之前,先进行斟酌和对其负出相应的责任。”
沈凯阳有些急了:“那巍首长,我的问题呢?既然你是军人,也应该用是和不是来给我个答案啊!”
巍邢岚愣了愣,没想到对方抓重点与逻辑的能力如此之强:“可你还不是军人。”随后,摸了摸沈凯阳的头,转身就走。
坐在军人招待所房间的写字台前,巍邢岚翻看着今天忙了一天的政审名单,当翻到沈凯阳的那张时,他停住了,回想起与沈凯阳的对话,竟被他给问住了,不禁摇摇头,露出一丝浅笑。
“笑啥呢?”一同来的方仲天顺手给巍邢岚捧过一杯水,没话找话地问。
和巍邢岚一样,方仲天也是个中尉,但比起坐得端正的巍邢岚,他一进房间就脱了外套扯了领带,衬衣下襟拉出裤子,扣子也解到了底,典型的军容不整,大口大口地吞着水,一整杯下了肚还不过瘾,又过去倒了一满杯。
“今儿个可把我累得个够呛啊!难缠的还不是这些个要当兵的,他们的家长见了我跟见了仙儿似的又是送东西又是塞红包,硬是拜托我一定要把他们娃带走,折腾得我坐着不行,溜了也不行。”
“怎么着,军人身份让你自我膨胀了?地方的诱惑很大吧,捞了多少?”
方仲天差点呛着一口水:“我说岚儿,在你心目中我的思想觉悟就只有这么点儿啊?我可以拍着胸脯向你保证,我可是一颗子儿都没拿!”
“行了行了,还真来劲了!”巍邢岚推了一把,将他的屁股从桌子上挪下来。
“招了啥好兵啊?”方仲天又凑了回来,仔细打量了下巍邢岚手中的资料。“嗬好家伙!大学本科!怪不得就见你一人猫在这偷乐呢!”说着把纸从巍邢岚手里抽了过去,好好地审视起来。
“这个兵…蛮特殊。”
“咋个特殊法?”
“他脑子挺灵,思维方式也很刁钻,最重要的是我在他身上找不到半点兵的血性和杀气,连潜质都看不出来,你看看他的简历,就是个书呆子。”
“啥年代了还杀气杀气的,有这样个大学生肯来当兵就真真儿不错了!”
“但思想太独特的人,不见得会是个好兵,军人还是应该有份单纯的心智比较好,要能听从得了指挥。”
“你喜欢你的兵都和二愣子似的?人也就是学历高些,咋就成了不单纯了?行,我没你那么多顾虑,这兵我们二连要了,连长知道我给他挖来个大学生可要乐疯咯!”
巍邢岚忙扯回资料:“放我这烂了也不给你。”
方仲天拍拍巍邢岚的肩:“看吧,明显是自己很想要,还整那么多思想斗争给谁看呢,炫耀呗。”
“我只是在想部队到底要不要得起他,他是个高材生,要进部队的话大学毕业了直接以国防生的身份进来就和我们是同级了,若是再读个研究生比我们还蹿得快,现在来参军岂不是浪费?”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儿了,他的路就要由他自己选,有了这当兵的条件和想法,你没有理由阻止他,真正从兵干上来的和国防生是有差别的,你难道会不晓得?我觉得这种差别,就是你说的那股兵的血性和杀气,放他到真正的军营里锻炼锻炼也未尝是件坏事,说不定杀气就是这样给逼出来的。”
巍邢岚听完方仲天的话,呆呆地看着档案许久,他这个平日里吊儿郎当的痞子却有着更接近于军人的果断,也许确实是自己考虑得太多不必要的事情了。
这几天沈凯阳哪也没去,成天蹲在家里惶惶地候着人武部往家里来电话,招上没招上,总得报个信吧,要不心老这么悬着可不是滋味。
终于,在政审完后第三天,人武部来电话,通知他隔天去领被装。
下午一点多,父亲陪他来到了领被装的指定地点。
这里人山人海,每个验上的几乎都携老带幼全家倾巢出动地陪同而来,将门口堵得水泄不通,工作人员拿着大喇叭站在高出拼命地喊“家长不要往里进!等在门口!”可没人听他的,自顾自地陪着儿子渗进建筑物去。
在沈凯阳这代人几乎都是独生子女,经济条件也好了,谁的孩子不是宠着惯着长到这么大,虽已经在法定层面上算个成年人了,但在父母眼中,他们会将遇见事情时候的子女依然定位在蹒跚学步不能直立行走的阶段,家长们表现出强烈地被需要的意愿,或许他们明白,在领完被装的这一刻开始,子女们接下来的要走路,他们能参与的将会越来越少了,这是种提前的牵挂和不舍吧,从自己孩子参加第一次体检起,有些家长就全程陪护到现在,时间跨度也有一个多月,也真是够不容易的。
太在意,所以离别的情绪就过早地笼罩了他们。
“我自己进去就行了。”沈凯阳停住,回头对父亲说,“是时候放手让我自己走了吧!”沈祖荣刚想说点什么,却因他的后半句话又咽了回去。
沈凯阳突破里外三层的包围圈,好容易才挤进里头,一块篮球场,若有若无的队伍将空地几乎占满,大家成群熙熙攘攘地交谈着,一时还真不知道自己要往那边凑,就在这时人武部长带着一帮人出现在最前面,用喇叭发号施令地将人群按居委会分了群,这下沈凯阳才了然自己应该属于哪。
人武部长做了个不算短的动员之后就开始分发被装,可沈凯阳犯难了,又是被子又是褥子,外加一个实心迷彩大包,压得他有些找不着北,一哥们过来:“怎么不打个背包?”
“我…不会啊。”
“来我帮你。”说完拉沈凯阳找了块相对干净的空地,三两下功夫就打出了个扎实漂亮的背包来。
“你厉害啊!”看得眼花缭乱的沈凯阳由衷地佩服起他来。
“没啥,我爸我哥都当过兵,所以我也会。”
有时沈凯阳觉得奇怪,为何当兵会像一门手艺一样在一个家族里世代传承下去,也许这真的是一种信念和品质的延续。
谢过哥们,背上背包,沈凯阳往外走,没多远竟碰上了巍邢岚和方仲天俩人,他忙跑过去打招呼:“巍首长!”
“呵!小沈啊!”
“巍首长,谢谢你让我过了。”
“谢我干什么?”
“我以为你会把我刷了。”
“刷你?没什么不符合的条件我干嘛刷你?”
“我知道那天我说的话你并不满意。”
“谁说他不满意了?他满意得很呐!”一边的方仲天插话了,“他不要你我都要把你捞回来!”
“你…认识我?”沈凯阳有些懵地看着方仲天这位笑得爽朗的中尉。
“怎么不认识?一百多号人里就你这么个大学本科生,你这招牌学历摆哪里都不会被没了。”
“我们只管到验兵,能不能跟我们一起还不一定。”巍邢岚说。
“这样啊……”沈凯阳有些失望地应了声。
“咋啦?想粘着你巍排?岚儿你可真行,见了一面就把官兵感情培养得老深厚了啊!”方仲天继续在一旁笑着打岔。
“你别添乱!”巍邢岚扭头瞪了一眼,对方立马老实地向后退一步立正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