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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首长,我先走了,我爸还在门口等我。”说完,就背着背包晃晃悠悠地走了。

“这孩子…真单薄,说话都没底气。”方仲天看着远去沈凯阳的背影说。

“南方人,说话都这么软绵绵的,有什么奇怪。”

“现在就开始护犊子了?你哪人?苏州的吧?咋没见你说话底气不足?”

“不一样。”巍邢岚打着马虎眼走开了几步,但方仲天立马跟了上来。

“诶,你咋对他那么说?”

“我怎么说了?”

“装!我不信你会把他分到别的场站去。”

“你不懂。”

“嗬你啊!做事拐来拐去的,搞心理迂回一点不利索,我是不懂行了吧!”方仲天悻悻地走开,而巍邢岚也不想和他去解释什么。

父亲见儿子出来,忙上前帮忙拎包,但沈凯阳就是不让,自个儿提着就上了车。

“怎么说?什么时候走?”父亲有些焦急地问。

“明天上午八点,换上作训服在居委会门口集合,和其他当兵的一起去人武部的训练基地。”

“去那干什么啊?还回来吗?”

“估计是没可能回来了吧……”

“那不是…今天是在家最后一天了?”

沈凯阳没说什么,一人静静地看着车窗外热闹的街市。

父子二人都一言不发,只能听见隆隆的马达声。

路旁的梧桐树开始落叶了,随风飘飘摇摇散了一地,现在是深秋,空气透着这季节特有的高爽清冷,遗憾的是没有阳光,让人看着心里隐隐有了难以名状的忧愁。这条熟得不能再熟的马路,为何在今天看来特别的亲切漂亮,漂亮得让人觉得不舍。

全家大清早的就忙活开了。

母亲在厨房里心神恍惚地烧着早饭,爷爷在写字台前听着沙沙作响的收音机,父亲蹲在迷彩包边,时不时地拉开拉链翻翻,看少点什么,却发现什么也不欠了,于是又拉上,过会儿又过来拉开,愣愣地思索半天,然后又拉上。

沈凯阳在房间里换上作训服,对镜子中的自己上下打量,上衣军绿色,而裤子深蓝色,怎么看怎么不协调,感觉上下被锯开了似的,他甚至怀疑是不是发错了,整一个海陆混搭的不伦不类。

后退几步,来个全景,立正站好,戴上帽子,出了房门。

外边三人看沈凯阳出来,几乎同时停下手中的活站起身,沈凯阳一愣,挥挥手故作轻松地说:“不用那么隆重了吧,坐吧坐吧。”

“来儿子,妈给你煮了面,快吃,我再去给你煎两个荷包蛋。”

“妈,你别忙了,我吃不下那么多。”沈凯阳拉住往厨房冲去的母亲。

“这不是…妈怕你要很久吃不到妈烧的东西……”说着母亲竟伤感得有些想哭。

“不会的,吃了你二十年的手艺怎么会忘记什么味道呢。”

“你就让她去烧吧,烧了她心里才舒坦些。”父亲说,“阳阳,你过来看看还欠什么不,我从昨天晚上开始想到什么就往里塞点什么,应该算齐了。”

沈凯阳过去一提:“你装了什么进去,怎么这么重!这都快要炸开了!”

“放心,军用品质量好,没那么容易就炸。”

“那你也要考虑考虑我拿不拿得动吧……”

“就是几套换洗的衣服和日用品而已。”

“都有得发,带着些干嘛啊!你怎么不把我妈装进去啊?”

“因为塞不进呀!”沈祖荣笑着说,父子间的一回玩笑,让紧张而又伤感的氛围有了转机,爷爷坐在旁边也跟着乐。

“好啦!别闹了,快吃吧都凉了,时间也快到了。”爷爷不紧不慢地张罗着将筷子放到桌上,沈凯阳坐下,看看一家子亲人,拿起筷子。

算是压哨地匆匆赶到了居委会,正八点,其他人都已坐着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好啊,总算来了!快出发吧。”只听一个干部模样的人一声令下,大家提着大包小包就走,沈凯阳都没机会坐下来喘口气,人群里不知谁把两朵大红花塞到父亲手里,他一手拿着一朵,有些不知所措。

“快戴上啊!”

“干嘛发两朵?”

“你也戴一朵啊!一人参军,全家光荣。”

“哦…哦……这样啊……”说实话,父亲觉得这鲜红的塑料花戴在胸口实在是土气,于是他在沈凯阳的背包上别上一朵,另一朵只是意思性的握在手里。

到了人武部的训练基地,这可热闹了,全是从本市四面八方聚集来即将迈上军旅生涯的青年,不知哪还找来一车像是城乡结合部办红白喜事的锣鼓队,闹得和过年似的。

“好了啊,家长就送到这里吧,里边不能进去了。”一同来的负责人挥手大声喊道,所有人措不及防地陷入了离别的场景中,但离别本该有的悲伤却被这里的气氛冲散了,显得情感杂糅到一块儿的仓促,让人顿时不知如何应对。

父亲明白儿子的想法,走到他跟前,带着一丝勉强提起精神的笑容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不出话来,憋足了的底气只变作许久后的一声长叹。

“爸,我走了。”还是沈凯阳先开了口。

“好…好,走吧,走吧,爸爸我……”沈祖荣哽咽地没能说下去,只是低下头,放在沈凯阳肩上的手却久久不能移开。

“爸,对不起…”

父亲明白自己的儿子在道歉什么,释然地笑着说:“没什么好对不起的,走到这一步,其实我也有想过自己这么多年对你似乎也有问题,你是从来就太听话,以前都是爸的错,爸把你圈得太紧,往后就得靠你自己了,儿子,从穿上军装开始,你在爸眼里就不再是个什么都需要我安排的孩子了,所以,要像男人那样坚强了!”

沈凯阳听了这话,心头一紧,他原本以为父亲对自己弃学这件事是永远也不会理解,因此从来没指望父亲能在这事上予以什么宽容,至于参军,自己都无从找到这样做更名正言顺的理由,本意就是要刺激刺激家里人,但那么多年压抑后的爆发竟被父亲淡淡却深重的一番话涣然得烟消云散,不得不承认,这其实就是自己叛逆,反而成了要父亲给出一个理由平息,沈凯阳说不出话来,只能低头愣愣地看着脚上那双崭新的迷彩鞋,其实他是想说点什么,只是不知如何在父亲面前表达那些自己都觉得煽情的话。

那边的人催促得紧,他回头应了声,又转回来看着面前的父亲,父亲脸上的笑容不再勉强,看得出,是发自内心的慈祥与温暖,如同对他说:儿子,我很高兴,爸知道你要说什么,都知道。

快过去吧,前边有条属于你的道路。

几个民兵带领他们进入人群,一行人就按军种不同散了。

沈凯阳一看,跟自己一样穿着上下分截作训服的空军相对别的军种真是少得可怜,旁边站的武警队伍庞大太多,他默默地用双手曳着迷彩包,想擦过间隙排到队伍的最后面,走到中间,有个武警向后退了一步,正好撞到沈凯阳身上,脚底没稳又退了几步。沈凯阳由于手上的累赘太重,本就全身失衡,顺势也倒到旁边一人身上。

那武警转脸就瞪了沈凯阳一眼,但上下打量了一番,很快表情就变成不屑的一嗤,转过头去继续聊天。

“你长眼了没!”空军兄弟扶稳沈凯阳,冲武警怒喝一声。

武警听了先是一愣,立马不甘示弱地回:“谁没长眼?你说谁呢!”

“说的就是你!怎么了!”他俩互瞪着对方,咬牙切齿地发着狠劲,这架势感觉随时都有可能动起手来,这空军兄弟和沈凯阳一般高,但要足足壮上一号,长得虎头虎脑,正在气头上,炯炯有神的单眼皮眼睛瞪得滚圆,龇着嘴露出两颗尖尖的犬牙,让人觉得像只凶狠却又稚气未脱的小虎崽子,无论是在体型上还是在士气上直接把对方压了下去。

沈凯阳见这状况不对,忙拉自己人劝和:“好了好了,算了…”

武警看沈凯阳已经出面劝上,算是有台阶下,把头往回一撇,不予理睬,这事也就算这样过了,双方散回到自己的队伍中。

“你看看他那嚣张样!”这位兄弟还在怒火中烧,越想越气地自顾自骂骂咧咧,用力一挣,劲使大了,沈凯阳被甩得踉跄了几步。

“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我被他气的!”

“算了,这种事,有什么好生气的,幼稚不……”

“我就看不得那样的人!那个,我帮你拎着吧!你这样子我看着都费劲。”也不等沈凯阳同意,一把就抓过他手上的迷彩包,一边拎一只,却显得很轻松。“你叫啥?”

“沈凯阳。”

“我叫万小柱,看你这样子文文静静的,那个参军的大学生不会就是你吧?”

沈凯阳十分惊讶,有些不好意思:“怎么?大家都知道?这有什么……”

“还真是你啊!”万小柱看起来比沈凯阳更惊讶,“哈!能和你分同一个部队就好了!”听到这样的话,沈凯阳反而不自在了,哼哼哈哈地回应着他的各种问题,现在这社会上,随便什么阿猫阿狗要混个大学生头衔太容易了,怎么来了这儿竟成了稀罕物。

万小柱老远就认出了向这边走来的两个穿军装的身影,巍邢岚和方仲天,他轻快地上前去打招呼:“方排长好!”

“柱子!哈哈!”方仲天一样的高兴,用力拍了拍万小柱的后背,对巍邢岚说:“万小柱,我招的,武校毕业,身体素质一级棒!怎么样?不错吧!”万小柱立马给巍邢岚敬了个礼,大声喊到:“首长好!”

“棒吧!”方仲天一脸得意,巍邢岚脑袋微微倾斜地看着万小柱,双手背在背后,瞥了眼旁边的方仲天,不以为意地轻轻一笑:“真是什么人招什么兵,回头好好教教他敬礼,动作真的够不标准的。”

“啧!岚儿你咋这么打压士气呢!真没劲!”方仲天用手肘捅了巍邢岚一下,十分不满却也只敢小声抱怨。

“方排长,我们什么时候出发?”万小柱倒是像个没事人似的,开启了一个新话题。

“下午就走。”这回答让万小柱满脸亢奋,而沈凯阳却满脸愁容,嘴里无意识地喃喃:“这么快…”

“快还不好啊!”

“你猴急个啥?该啥时候走就啥时候走,现在先给我老实站着!”方仲天嘿嘿地边笑边推了推万小柱的头,看得出对他不是一般的中意,等方仲天回头找巍邢岚,他早就走出半丈开外,方仲天只好有些落魄地大呼小叫地追上去。

在集体食堂吃了中饭,分了寝室大家都非常有秩序地开始整理起内务来,万小柱左右开工地提着俩迷彩包兴高采烈地走在前头,沈凯阳明白自己已经没有选择房间的余地了,只能尾随其后地跟着他走。

东捡西挑地刚确定了个空点的房间把东西放下,就有人喊:“所有空军拿好被装楼下集合!”

这话把万小柱激动得手舞足蹈:“好啊!背包都不用拆了!走!赶紧下去!”提了两只沉淀淀的包依然跳个不停:“喂你快点啊!”还不停地回过头催促,沈凯阳觉得纳闷,为什么这家伙似乎永远都处于这么精神饱满的状态,难道他不会觉得累么。

他俩算是前几个跑到楼下的,巍邢岚和方仲天已经戴上了大檐帽,神情严肃地站在一辆大巴旁边,等所有人到齐,方仲天上前一步,拿出名单:“下面是去空军航空兵第l师的人员,念到名字的出列。”

他念了十几个名字就收起了名单,只占了整个队伍的很小一部分,显然,沈凯阳和万小柱就在其中。

“成二路纵队跟我走,其余人可以回房间了,听侯通知,会有其他师的人来接你们。”

他们坐上车,在众人羡慕的眼光中驶出训练基地的大门,径直向火车站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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