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知府惧怕朝廷责怪,竟与山匪达成协议,将这事瞒了下来。
如此拖了两年之久,朝廷听风声时,夜鸦山匪已在相邻州府内凝聚起牵丝扳藤的势力,朝堂数次出兵,均落了个无功而返的结局。
且这伙山匪心狠手辣,报复心极强。
早些年有一都尉曾射穿匪首的手臂,这事过后的第十七个月,都尉带着家人回乡祭祖,于途中被山匪埋伏,上至七旬老人,下至襁褓婴孩,皆死无全尸。
五个月前,武夷将军第四次奉旨前去铲除山匪,耗时足足三个月,终于攻下夜鸦山。
山匪死的死,伤的伤,唯有匪首趁乱潜逃,至今未被抓获。
抓获,而非当场诛杀。是陈瞩亲自下的令。
“暂无。”闻人惊阙道,“所有山匪均已严刑审讯,无任何线索。”
大理寺左右两位少卿对数百山匪轮番审讯,手段用尽也查不出匪首的藏身之处,可见其行事谨慎。
陈瞩眉头紧锁,揉了揉额头,疲惫道:“你可知朕为何要封江颂月为县主?”
话题转得毫无征兆,闻人惊阙眉梢轻动,从容回答:“盖因两年前夜鸦山匪乔装入京,意图行刺太后,幸得江颂月机敏,以身相护。陛下念她赤胆忠心,怜她年少无依,特予恩赐。”
江颂月被册封县主时,闻人惊阙在槐江祖籍,并未亲眼所见,是回京后听说的。
事情就发生在城西门附近,当时许多百姓亲眼目睹,有不少人因此艳羡江颂月,只恨自己当时不够机灵,错过这种好事。
而后陈瞩数次命人攻打夜鸦山,一心活捉匪首,朝臣百姓都当他是孝心可嘉,要为太后娘娘出口恶气。
人尽皆知的事,陈瞩听后却长叹一声,道:“那刺客并非夜鸦山匪,而是母后命人假扮的……”
说到此处,他停下,沉静地望向闻人惊阙。
闻人惊阙意会,神情肃正地起身拱手,主动道:“臣必严守于心。”
“朕自然是信你的。”陈瞩满意,闭上眼回忆了下,说道,“江颂月对母后的确有救命之恩,但并非两年前,而是七年前……”
七年前,先帝尚在,最宠爱的妃子有两人,一是柳妃,二是元妃,即当今太后。
那年秋日,先帝带着两妃嫔、几位皇子以及群臣去京郊围猎,遇到一伙凶悍的匪徒,混乱之中,元妃为救儿子,被歹徒劫持坠落江中。
歹徒水性好,可元妃被扛上岸时已半死不活。
她在朦胧中听见歹徒交谈,得知是柳妃与夜鸦山匪里应外合谋划的这场行刺,目的是杀了陈瞩。
可惜到手的人是元妃。
夜鸦山匪首骂骂咧咧地砍伤了元妃,想将她丢弃在城郊的乱葬岗,等待野狗分食。
初秋的夜里,风声萧瑟,比眼冒绿光的野狗来得更早的,是一阵哒哒的马蹄声与小姑娘悲伤的哭声。
十一岁的江颂月为给重病的祖母寻药偷溜出家门,在山野迷路,骑着一匹马,摇摇晃晃地经过乱葬岗,撞见了杀心暴起的山匪与仅剩一口气的元妃。
“母后在江颂月出现后彻底晕死过去,醒来后就在谭山县的医馆里了。江颂月说是坟地里爬出的恶鬼打伤山匪,恶鬼还给了她一瓶仙药,让她拿回家救祖母。”
救命之恩是真的,只是会对太后名声不利,所以陈瞩登基后,太后换了个法子找到江颂月报恩,同时以刺杀太后的罪名,无休止地讨伐夜鸦山匪。
“柳妃没有子嗣族亲,没有理由杀朕,更没有机会与千里之外的山匪串通,必然是会他人谋事。”
陈瞩那时已是太子的不二人选,他死了,别人才有机会登上龙椅。
所以柳妃背后的人,极有可能是他残存的两个兄弟之一,或是那位久不外出的皇叔。
卧榻之侧,有虎狼伺机而动,陈瞩日夜难安。
如今他已登基三载,大权在握,是时候将旧事查清,揪出当年欲杀他夺皇位的人了。
只不过柳妃已死,要查清七年前刺杀的主谋,只能从夜鸦山的匪首着手,然而那匪首踪影成迷,实在难以抓获。
夜鸦山已破,寻找匪首的除了他,还有那幕后之人。
他怕有人捷足先登灭了匪首的口。
“江颂月。”陈瞩轻缓地吐出这个名字。
那个秋夜究竟发生了什么,陈瞩不知,但很确定匪首在那晚吃了很大的亏,否则他绝不可能放过元妃。
若他知晓江颂月便是那晚意外闯入的小姑娘,他必会前去报复。
“陛下想用江颂月做饵?”
“她是最适合的人选。”
如今夜鸦山仅剩匪首在外逃窜,他孤身一人,不敢轻易对武将出手。江颂月不同,她身边人少,且时不时要离京查账,是最容易下手的。
至此,闻人惊阙得知事情始末与陈瞩要他追查的事情,他还有最后一件事需要确认:“臣斗胆问圣上一句,江颂月留是不留?”
陈瞩迟疑了起来。
片刻后,他幽叹道:“她对母后有救命之恩,且两年前,朕初封她为县主时,恰逢西北洪涝,她拿出十一万两白银赈灾,为朕做足了脸面……”
有江家做表率,京中商户与世家纷纷效仿,彼时根基尚不稳的陈瞩没费太大力气,就解决了这场灾祸。
十一万两,而非整数,说明那是她全部身家。
是受人指点刻意为之也好,是赤忱真心也罢,那时年方十六的江颂月倾尽所有给他做脸,这行为真真切切地搔到了陈瞩与太后的心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