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如果我是江蓼
在17岁那年我第一次见到我的弟弟江蓼。
那天晚上我刚和好朋友陈勉通过了一款游戏的最后一关,开心到回家的路上都脚步带风,拧动钥匙就冲进去,直接撞到一面坚硬的“墙”上,霎时间鼻子的酸楚就冲上眼睛,我痛叫一声直接一屁股跌坐在地板上,手揉着鼻子泪眼模糊地仰头看着面前的罪魁祸首。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江蓼,他穿着三中的校服,微抿唇角低头看着我,眉头皱着,好像这全是我的错误。
“对,对不起。”我没骨气的在我自己的家向这个陌生人道歉。
但是他没搭理我,只是往门外看了一眼,似乎是想要出去。
“江暮,你怎么坐在地上?”爸爸听到动静出来及时打破了尴尬,我忍着屁股疼手撑地站了起来,拿手拍了拍浮灰,解释道,“我们撞到一起了。”
爸爸“嗯”了一声,却没再看我,对我旁边的这位“陌生人”说,“江蓼,阿姨把饭做好了,先吃饭吧。”
江蓼?我在心底悄悄嘀咕,是家里的亲戚吗?
在饭桌上的气氛很是怪异,没有一个人说话,就连平时唠叨我多吃点的妈妈也不出声,我注意到妈妈微红的眼眶,像是哭过,就偷偷小声说,“妈,你怎么了?爸今天回来了你不开心啊。家里来的是谁啊?”
妈妈却像赌气一样扭过头。
我只好拿筷子扒了一口米饭,一边食之无味一边偷偷打量坐在我对面和我年龄相仿的男生。
之前在门口他背着光的缘故,我并没有把他看得很清楚。现在他坐在桌前吃饭,背却挺得很笔直,就连学校里那么丑的校服都被他撑了起来,隐约能看到他身体优越的轮廓。灯光下江蓼的脸庞很锋利,鼻梁很高,左眼下面有一颗很小的痣。
这么看着,我心底凉了几分——我发现他和爸爸好像有点像。
可能我的目光太过强烈,他注意到了,黑沉的眼珠微转,我在他看过来之前及时低下头又扒了一口米饭,可却是怎么都咽不下去了。
碗里突然出现了双筷子,夹着几根笋丝,我顺着看去,发现是爸爸。他很少会对我笑,今天却不一样,少了平时的严肃,笑的时候眼角都挤出皱纹,“怎么光吃饭不吃菜,多吃点,你小时候不是最爱吃笋丝吗,总是叫着家里的保姆做。”
“谢谢爸。”心底弥漫出一丝温暖,笋丝我还没吃到嘴,就听到爸爸说,“小暮,还没给你介绍,你面前坐的是你的亲弟弟,叫江蓼,就比你小了一岁,以后就和我们一起生活了,过几天等他的学籍转好,你就和他一起上学。”
我怔愣了几秒,大脑一片空白。
“江蓼,这是你哥哥,叫江暮。”
“哥哥。”江蓼叫我,眼睛弯了弯。他笑起来和不笑的样子差别好大,明明只是弯了弯眼睛再没有其余的表情,之前的阴沉与冷漠就一扫而光,好像他天生就是这样温柔。不过我总觉得他叫我有一种讽刺与捉弄,毕竟刚刚在门前撞倒我皱着眉头连搭把手把我拉起来都不肯的也是他。
好装。
“小暮。”爸爸威严的声音提醒我。
我低下头嘟囔着叫了声弟弟,算是承认了我们无法抹杀的关系。
妈妈很快放下筷子,一声不吭回到了房间,爸爸脸色有点差,嘴角向下耷拉着,我就不敢跟着回去,尽管爸爸几乎没打过我,可他小时候对我厌恶冷漠的神情就让我深深害怕着他。又坚持吃了一会儿我就借口作业好多的缘由拿着书包回了房间。
走之前我又看了江蓼一眼,他只是掀了掀了眼皮,从侧面看去睫毛好长。
进了自己的房间,我直接把书包扔到沙发上,径直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房间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
原来我还有一个弟弟。说实话我并不是很意外,爸爸经常不在家,我曾经也怀疑过他是不是在外面有人,只是我没想到,这个弟弟竟然只是比我小了一岁。
脑海中浮现出刚刚江蓼在桌前叫我哥的样子,还有回房前他冷淡深刻的侧脸,我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趴在卫生间的镜子上细致地看着自己。
镜子中的人长相普通,皮肤苍白,头发都有些长了,宽大的校服将削瘦的身体掩盖住。
我叹了一口气,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下面多长出了一套器官,或许我也能长得和江蓼一样高大笔挺吧,再不济我也能有一副健康强壮的身体。一股难言的羡慕与嫉妒从我心底蔓延开来,我再一次痛恨起自己身下这套多出来的女性器官。
因为这个女性器官,从小时候起爸爸都不怎么喜欢我,妈妈后来又怀了两次孕,可最终也都流产告终。
就连我平时在学校上厕所都要偷偷乘着没人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也没有很多朋友。
现在家里又来了一个弟弟,看着就比我好一百倍。
我颓废地坐在地上,如果我拥有着江蓼的样貌与身体,再加上自己的好脾气,是不是会收获一大批喜爱?
早上起床,发现我隔壁的卧室江蓼已经住进去了,但听保姆说他已经早早就去学校了,坐在饭桌上吃早餐的我听到舒出一口气。
放学后我早早就回来,妈妈切了盘水果,把我叫到她房间。
身穿长裙妈妈坐在床边,抬了抬下巴示意我去吃刚切的梨,然后又去拿指甲剪修她做好没多久的美甲,看起来好像又恢复到以前无忧无虑的样子了。
妈妈昨天晚上的沉默以及微红的眼眶浮现在我眼前,一丝内疚涌上心头,我拿叉子叉了块梨送到妈嘴里,“妈,你先吃。”
“哼。”妈妈停下手里的动作,张开唇吃了,细长的眼睛瞪着我,“小没良心!”
“啊?我怎么没良心了?”
妈妈伸出手食指和拇指捏着我的耳垂就是一拧,我疼得吸了一口气,听到她说,“你自己不知道?谁让你昨天叫他弟弟的?你真把他当你弟弟了。”
我揉着耳朵委屈,“没有,可是他确实是爸的儿子,我当时也是没办法啊。”
说完,妈妈的眼光又黯淡下来,就在我深知自己说错话想尽办法怎么安慰她时,她却伸出胳膊把我抱住,叫了我小时候的名字,带着南方女人的柔情,“宝宝啊,你爸爸我早就对他失望了,他是个冷酷的男人。妈妈平时多疼你啊,你……”她停顿下来,就在我以为她会说什么要我争气,她却说,“你从小身体就不好,你健健康康长这么大妈就很开心。”
我闻到妈妈身上独属于她母亲馨香的味道,心底一片软烂。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已经长得比我妈还要高很多了,她抱着我更像是依靠着我,可话里间却还是把我当成小孩一般。
“妈,你别伤心……”我试图安慰,“以后我有钱了会孝顺你的。”
她立刻坐直了身体又瞪了我一眼,伸出了五根手指,“我早就不伤心了!我就是气你爸那么大的家产要分给那女人的小孩一半,你爸要是不把他接回来,本来这些全都是你的。”
“原来是这样。”我低声应和,脑袋灵光一闪,叫道,“哎妈,为什么爸现在才把他接回来啊,按理说……”
“你爸倒是想把他那儿子接进来!可人家不愿意,那女人得病去世了,你爸才有机会把他接过来。”
“我看他昨天那副样子,可没一点不情愿,估计心里乐开花了。”
是吗?我回忆了昨晚有关江蓼的情景,好像……只有他叫我哥哥的时候假笑了一下,其余的时候都算是冷淡,甚至有些阴沉。
“宝贝,你真的能容忍他抢走原本属于你的东西吗?”妈妈捧着我的脸。
“妈,我都长大了,你以后别叫我宝贝了。”我岔开话题。
长指甲的手捏上我脸上的软肉就是一拧。
我立刻大声说:“当然不能容忍!我的东西怎么能给他!”
妈妈像撒气一样,“那你去给他赶走。”
“我怎么赶他走啊?你不是说他没家了?”
妈妈看着我恨铁不成钢,柳叶眉都蹙起来,“那你欺负欺负他呀,他自讨没趣说不定就自己走了,你爸有钱再给他一笔钱,随便他住哪,反正不要住在我们母子俩眼前。”
天哪!我妈怎么还是这样。小的时候她看哪个邻居不顺眼,就怂恿我欺负人家小孩,可是她根本不知道人家不欺负她儿子就不错了。
“妈那你怎么不去?”
我一说完,我妈就瘪了下来,她若无其事般目光看向墙,“妈妈不好做这样事情的呀,大人欺负小孩子算什么本事,你替妈妈去!”接着她不管我答不答应,就把我推出门,我踉跄着扶着门,嘴里喊道,“妈,你怎么这样啊,坏人都让我做了是吧。”
砰的一声,妈妈把门就关上了,差点就撞上了我的鼻子。我揉着鼻子欲再争辩,听到客厅有开门的声响,往前走两步一看发现江蓼单肩背着书包进来了。
校服的袖子被他挽了一半起来,露出修长结实的手臂,依稀能看到青色的血管。他表情很淡,额前散落着碎发,注意到了我,黑沉的眼珠朝我这边转了一下。
紧接着,他就抬脚朝我走过来,带着低沉的气压。莫名的,我咽了一口口水,不自觉地后退几步。在后退的这几秒里,我的脑子电光火石,一幕是他昨晚弯着眼睛假装叫我哥,又一幕是刚刚他站在门口高大的身材看起来就很有力气的手臂,耳边还有妈妈撮合我欺负他的声音。
如果我欺负他的话,他真的可以一拳就把我打倒躺在地上起不来三天吧。
他停在我面前离我特别近,长睫毛垂下来低头和我对视时,我呼吸都快要停止。
“我房间的钥匙忘记带了,你有备用的钥匙吗?”他低声说。
我呆呆地“啊”了一声,他那间卧室以前也是我的,门都是一个规格,只是不明白他在家里有什么好锁门的。
他解释说,“早上随便试了一下,江凭天急着要送我去办手续,我就顺手拔了。”
江凭天是我爸,看来他没想认我爸。
“哦”,我说,“你跟我上来吧,我还有一把。”
我带着他上到二楼,到自己卧室抽屉里给他拿了一把自己的钥匙说,“钥匙都是通用的。”
他接过钥匙把门拧开后,又重新放回到我手上,“谢谢。”
“不,不用谢。”
就在我转身要进房门时,我听到他叫了我一声哥,和他对上目光。
“你很怕我?”他说。
“没有。”我低下头看着脚上的鞋,为自己的自卑狡辩,“我为什么要怕你。”
头顶好像传来一声轻轻的轻笑,嘲讽意味十足,“但你每次看我胆小的像只仓鼠。”
我又猛地抬头,瞪大了眼睛。
但他什么也没说了,转身回了房间,可我分明从他眼底看到了戏弄我的愉悦。
真是!好心帮他却恩将仇报,看着关上的房门,我低声呸了一声,忍气吞声回到自己的房间。
我承认这件事情对我的打击不小,以至于过了好几天我都铭记于心,喋喋不休向陈勉陈述我的愤怒。
陈勉为我打抱不平,“既然你那弟弟那么拽,反正他还没到我们学校,我们就找几个人教训教训他呗。”
于是在好朋友陈勉的怂恿和我极度的失智下,我做出了我十几年来最过分以及做完后立刻就后悔的一件事情——
花钱觅了几个混混让他们放学堵住江蓼“教训”他一顿。
真的,我没想让他们把他打一顿的,只是说让他们拿几个棍子堵住江蓼随便吓吓他,顶多就是言语上羞辱一下他,让他也体会一下我当时的心情。
可是没想到,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江蓼却头顶着血淋淋的伤口,身上穿的校服满是斑驳血迹,像是一头刚和其他猛类撕咬过的狼,面无表情的,
就这样出现在我眼前。
我吓得当即从沙发上跳了下来,愣愣地看着他不敢出声,妈妈碰巧从厨房里出来,也被他这副模样吓得叫了一声。
“怎么回事呀?怎么流了这么多血。”妈妈这时都忘了自己之前是如何讨厌江蓼了,抽了几张纸巾想要擦掉江蓼脸上的血,她虽然快四十岁的人了,却仍然像个少女一样,对这些怕得不得了,然后把纸巾一股脑塞在我手里,“你去给他擦擦。”
我踮起脚要颤抖着手要给他擦血,却被江蓼别开了脸。
说着,她就拿出手机要打救护车电话。
“不用,”江蓼开口,比任何一人都镇定,“没有那么严重,只是血流得多,用不着救护车。”
“这么多血,总要去医院的呀。”妈妈说,“你打架了?要报警吗?”
心脏扑通扑在心口猛跳,我想我现在照镜子肯定也是面色惨白,那几个混混难道拿棍子把江蓼打了一顿?可是我明明说过只是羞辱他几句就行了。
“不用,不需要。”江蓼说。
可耻地,我在这时竟然松了一口气。
巨大的害怕和愧疚之感如同龙卷风将我狠狠卷住,我顾不得江蓼会不会把我推开,双手抓住了他的手臂,好在他没有,于是我道,“妈你忘了?我学过护理课,我可以帮他包扎,工具都还在我卧室呢。”
“哎对!小暮你快去给他包扎一下。”妈妈也想起来了。
“嗯,妈你先在下面缓缓,我带他上去。”说着,我几乎是在心底哀求着看向江蓼,希望他能和我上去,幸好,他也没有拒绝。
我把江蓼带到卧室让他坐在我床边,随后把卧室里的医疗箱搬出来,跪在床上拿镊子夹着酒精棉球先帮他把脸上的血迹清洗干净。他全程都是一言不发,不知道他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情是我做的,我们离得很近,我能听到他的呼吸声,但我只敢借着灯光去盯着他的皮肤,不敢和他对视。
沾满了污血的棉球被我放在一边,我轻轻拿手用力推了一下江蓼的额头,让他额头上的伤口离我的眼睛更近一点,夜晚的灯光下我的视力总是不如白天的好,我仔细观察着,伤口的血已经止住了,浓稠地糊在上面,可见鲜红的皮肉,约有一厘米长,很是骇人。
“是不是很疼?”后怕使我的眼前有水模糊了一瞬,又使劲眨了一下眼睛。应该很疼吧,我怎么会这么坏呢,我明明就是一个胆小自卑的人,竟然因为一个事实去欺负了他。如果这些伤在我身上,我肯定痛得在床上哭着让妈妈给我叫医生,可他连妈妈都没有了。
“还好。”江蓼只是说。
“是什么打的你?”
“忘了。”他又说,“没注意。”
我垂下眼皮和他对视了一下,他眼珠很黑,眼底一片平静,如同潭水一般,我却慌张地别开了眼,不自然地抿着唇,重新拿镊子夹了新的棉球要去清理伤口,只是刚一碰上去,江蓼就皱起了眉往后靠了靠。
“酒精碰到伤口是会很疼,我轻一点,你忍忍。”我小声说着,从床上下来,一只手搭住他的肩膀,不让他后退,自己一边朝他的伤口轻轻呼气,一边拿棉球抵住伤口一点点擦拭,试图把可能残有的碎屑擦出来。
我以一个很奇怪的姿势靠近着他,身体都在他两腿之间,如果我动作太大,总会蹭到他的大腿,他大腿温热的温度就会蹭到我身上。我尽量腰部一直在发力,让自己下半身动作不要太大,丝丝酸意从腰部蔓延开来。
吹的时候,我发现他没闭上眼睛,像是在看我的脖子,睫毛还因为气流轻轻摆动,于是我停了下来,问,“我擦的重不重?”
“有一点点。”
“……”我又问,“是不是吹起来就没有那么疼了。”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可以一夜都可以给他吹吹伤口,假如这样可以抵消我的过错的话。
江蓼没说话,只是抬起头看向我,暖黄的灯光下他优越的脸部轮廓展露出来,连阴影都恰到好处修饰着五官,在房间里安静得异常,沉默的涟漪在我心口一层层荡漾开来,手心都开始发烫,就在我不知如何是好,准备拿棉球继续为他消毒时,他终于开口,“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好吗?”我声如蚊蚋,“你是我弟弟,你受伤了我肯定担心啊。”
“是吗?”他看着我说,“我算是你亲弟弟吗?”
我“嗯”了一声,声音都快要听不见。
他这是知道了吗?其实他也怀疑是我干得吧,要不然为什么要问出这些话来,他的意思是说你真的把我当弟弟吗,你要是真的把我当弟弟怎么会这么对我!
我身体一片冰凉,如坠冰窟。
他还会报警吗?就算他不知道,警察来查的话肯定很快就能找到我吧。那我该怎么办,我没想找人把他伤害成这样的,会有人信我吗?我的脑海中已经有一副场景了,所有的人都将我围住,有我的同学,有我的老师,他们无不冲我摇头叹气,说没想到原来江暮你是这种人,最后是爸爸冲出来狠狠打了我一巴掌,说没有我这样的儿子。
悔恨的泪水一瞬间像开闸的洪水涌了出来,顺着我的皮肤直直砸在了江蓼的眼皮上,他眼底好像有一抹诧异,但转瞬即逝,越来越多的泪水掉在他眼睛周围,我只好慌乱地用手背去抹他脸上属于我的泪水。
江蓼拿手扶住我的腰部,我却像被抓住了七寸的蛇,全身的力气如同被抽干,几乎倒在他身上,但是没有,因为江蓼皱着眉头把我推开了点。
“你怎么哭了?”
“对,对不起。”我泣不成声,“我不应该找人欺负你的,让你受了那么大的伤。我不是故意的,哦不对我是有意的,但我没想把你伤成这样的。”
“你,你打我吧!或者……你也找人把我打一顿,你想干什么我都不会有怨言的,对不起……”
说完,我就沉沉低下了头颅,入眼全是他衣服上的血迹,几乎不敢去看江蓼的眼睛,我甚至不敢去奢求他的原谅,但我想我也没有能力去承受大人们失望的眼神。
“……”
“原来是你。”过了一会儿,江蓼的声音传来,放在腰上的手都收紧了,我紧紧闭上眼睛就在我以为他要把我掀倒在地再踹上我两脚时,他只是说,“我可以想干任何事?”
“对……,就算你告诉爸爸妈妈……”
“我对这种事没兴趣。”他低声说。
“嗯?那你要怎么样?”我睁大眼睛看了他。
“不会怎么样,你是我哥,我不会报复你。”他浓长的睫毛遮盖住眼睛的神韵,不知道是不是在卧室灯光环境下我总是视力不精的原因,我无法从他的眼睛中分辨出他是否在骗我,但他紧接着说,“如果这能让你不讨厌我。”
“我不讨厌你。”我急忙说,控制着自己哭腔,因为江蓼嘴巴上再一次的承诺身体里踊跃出卑劣的雀跃来,“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
“真的。”江蓼弯了弯眼睛,对我以示友好,“但你要帮我包扎。”
我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给他清理好,于是迅速地擦干了眼泪,重新支起身体,小心翼翼地继续接下来的工作,消完毒后拿出纱布帮他包扎。
拿手指将最后一条胶带在他额头上贴紧后我呼出了一口气,低下头看到他身上还有大片的血迹,手不受控制的颤了下,“这里有好多血,是棍子打出来的吗?”
“棍子打得太多忘记了。”他这样说,颇有些漫不经心“不过身上应该没出血,你看看吧。”
我都无法想象江蓼是承受了多大的痛苦,但他却没叫过一声疼,他动作迅速地将外套脱掉,随后胳膊交错作势要将身上得短袖脱掉,我急忙按住了他,说,“动作小心一点,不然会把纱布碰掉。”
他从嗓子里发出了一声嗯,不再动作,于是我小心翼翼的拿手心帮他捂住额头,另一只手帮他拉衣服,好在他领子比较大,很轻松就从头部脱掉了。
赤裸裸的,一副同龄少年姣好的身体就这样展现在我眼前。
校裤的裤腰适宜地束在他的腹部,江蓼的胳膊随意搭在床沿边,劲瘦的腰部支撑着宽肩,他背部微微弓起,肌肉明显。
不合时宜地,我的脸开始有些发烫。
实话说,因为自身身体上的原因,我从来没去过公众场所例如澡堂,男性的赤裸的身体我很少见到。就算我和陈勉一起打球,陈勉脱掉了上衣,也只是一副如同小孩般普通人的身材,我从来没有觉得怪异过。
这是第一次肉眼看到这么好的男性身材,是我最渴望的最想拥有的那种男人健壮的身体。
如果我也能有这种身材就好了,再次不合时宜的,我羡慕起来。
不过要事在身,我没不识眼色地在这时候问江蓼是如何锻炼身体的,而是观察他的身体,看是否有伤,好在他身体没什么伤口,只是左肩膀背部有一处拳头大的淤青,在白皙的皮肤上异常显眼。
“哥,有伤吗?”江蓼问我。
“嗯,有一处淤青。”我声音很小,内疚之感在他叫我哥说出这句话时膨胀得快要溢出来,急忙去柜子里找出我经常用的红花油,倒在了手心,“我,我帮你搓一下吧。”
江蓼点了点头。
于是我爬跪到床上在他侧面一点点拿手帮他伤处按摩,一边说,“这个很管用的,我以前经常崴脚,用这个都很管用。”怕他不相信,我继续说,“陈勉打球也经常受伤,我就拿这个帮他,他也说特别好用。”
江蓼低低的声音传来,“你也是这样帮他的吗?”
其实我没怎么帮陈勉按过,全都是陈勉自己一个人来,但为了彰显出自己的用处亦或是讨好他不生气,我夸大了自己,“对,我这样一按他就好多了,你也肯定没过几天就好了。”
“……嗯。”
尽管他没再说什么,我却觉得他因为这处伤而情绪不好,毕竟他被我找人狠狠打了一顿,因为我大哭一场就无奈简单的放过了我,对我有情绪真是太正常不过了。
“你从那天晚上吃饭起就叫我了我哥哥,我却没认过你。”我一边动着手指,一边动嘴皮子,“我……我这样伤害你,你却对我这么好……”
“你以后要是有什么要求,我能做到的一定帮你。”我咬着嘴唇,“弟弟。”
“没什么。”江蓼微侧过头,声音似乎带着微不可察的愉悦,从我的角度能看到他眼角的弧度,我猜他肯定又像之前一样笑了,“你不用太内疚,如果真的很内疚,可以一直照顾到我康复。”
“当然!”我急忙答道,“还有你之前说让我不讨厌你,我不会讨厌你的,我以前也没怎么讨厌过你。”
“嗯,好。”江蓼活动颈骨般摆了摆头,然后从床边站了起来,我的手毫无防备地滑落下来,身体依旧保持着跪在床上的姿势,怔愣地看着他的背影,不明所以。他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向我,遮挡住我面前的光源,我的视力一下就减弱,只能眯着眼睛,发现他唇角也带着弧度。
江蓼不笑的时候我总觉得他很阴沉冷漠,仿佛是那种不开心了就会不择手段背地里搞你一顿的人——当然现在我不会这样评价他因为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但他这样随意弯了眼睛和唇角的有着亲昵意味的笑我却也觉得不适合他,他的脸还有他深不可见的眼底仿佛就说明他根本不会温柔地对待一个人。
受了伤还会对我这个凶手笑吗……
丝丝怪异感从我后背攀爬,我咽了咽因为说了太多的话而干涩的喉咙,问,“不按了吗?”
“不用了,哥你明天再帮我按吧。”江蓼说,“我有点累了,想休息一下。”
“啊好。”我想了想,叮嘱他,“记得伤口不要碰水,如果有难受的地方你可以叫我或者妈妈。”
“阿姨那边我就不下去了。”江蓼弯腰拿起床上的校服。
“没事的,你赶紧去休息吧。”我说,“待会儿我回去看我妈的。”
于是,我就看着江蓼光裸着上半身走出去关上我卧室的门,再然后听到隔壁传来沉沉的一声关门声响。
直到江蓼离开我的房间有五分钟,我才改变了原先僵硬的姿势,腿部伸直之后,原本流畅不通的血液带着麻意蔓延全身。
缓了一会儿,我穿好拖鞋走出门,看了一眼在我隔壁紧闭的房门,没有听到什么动静,然后下楼去找我妈。
妈妈像是累了一样,半靠在她卧室的榻榻米上,甚至连衣服上的围裙都没摘下来。她原本半阖着眼睛,听到我的动静,立刻睁开眼来,“怎么弄了这么久?他呢?”
“江蓼说他有点累,然后回房休息了。”
妈妈细长的眼睛审视着我,没说一句话,我心里却像长了毛一样,“妈你看着我干什么啊?”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妈妈拿手指着我,“我刚刚上楼听到了,这件事情到底是不是你干的?”
“啊?妈你怎么还偷听我我说话啊。”毫无防备地我就被妈妈揭穿了,一直在妈妈面前保持乖孩子的形象的我犯下这种可耻的错误,我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低下了头,“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对不起,妈妈。”
我妈伸手朝我的脑袋上打了一巴掌,“小暮你糊涂的呀,妈妈之前说让你欺负他的那些话都是气话,你以前不是从来不听的吗,怎么这次就听了。”
“我知道。”我小声说,“不关妈妈你的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做出了这种事。”
妈妈叹了一口气,“都怪我,那孩子伤得严重吗,你技术学到家了吗,还是把他送医院去吧,哎对了,他打你了没有?!”
“没有打,他伤得不是很重,只有额头上一个伤口,他说他原谅我了。”
“他原谅你了?”
“嗯,”我解释说,“我觉得他挺想融入我们家庭的……也一直叫我哥,妈要不然你以后别赶他走了,他很好,说不定以后还能代替我给你们养老。”
“胡说什么!”我妈瞪了我一眼,随后垂下眼眸,帮我理了理有些发皱的衣角,“他是个好孩子,你爸会对他好的,妈只有你一个儿子,要养老也只能你来养我。”
……
一场母子温情之后,我和妈出去在饭桌上简单吃了点,吃完后,要上楼前我妈让我等一会儿,说她给江蓼点了蒸云记的鸡汤,让我带上去给他。
妈妈说:“保姆这几天都不在家,妈的手艺你凑合凑合就算了,那孩子受伤了就别受这份罪了。”
敢情我妈知道她做饭是真得很难吃啊,我在心中嘀咕,心情因为妈妈对他的接受而愉悦起来。
“笃笃。”我拎着鸡汤站在江蓼门口敲了敲门。
等了半分钟门都没有打开,我又敲了一次,没听到动静于是便拧动把手发现门从里面反锁了,心里开始有些担忧起来——不知道江蓼受了伤会不会在床上昏睡,如果夜里发烧的话这可是很严重的事情!
况且我还敲了门,他都没醒过来……
没有多想,我便跑回我房间拿出自己的钥匙,对准他的门锁插进去将门打开,他卧室里的灯没关,我走进去发现床是空的,被子仍然整齐地叠着,之前他穿的那件带血的校服随意地扔在了床沿边。
水流落地沉闷的声音隔着卫生间的门传进我的耳朵,我急忙将鸡汤放在旁边的桌子上,走到卫生间门口想要叫住江蓼注意不要让头部碰到水,却意外听到了明显地沉闷的喘息声,水雾将喘息包裹着,如同遭受到疼痛极力忍耐却忍不住发出声音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