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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2017年夏

 

尹净汉挣扎着醒来,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

轿车撞向自己的冲击感仍记忆犹新,他现在是在哪?灵堂还是医院?

“小伙子,你终于醒了,我去给你叫医生。”

中年女护士端着一盒绷带走过来,脸上带着惊喜的神情,拔掉尹净汉手上的针头后,又匆匆离开了。

空气中弥漫着酒精的味道。尹净汉抬起手,看着手背上的滞留针。痛觉慢慢归拢,他觉得四肢就像散架了般酸痛,后脑勺也传来钻心的疼。

仍处于混乱状态的尹净汉试图坐起身来,衣着白大褂的年轻人突然推门而入,站到自己的病床前,“孩子,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你的主治医生王萌。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吗?”

“我……咳咳……”

王萌赶忙给他倒了杯水递到嘴边,“来,先喝口水。”

“谢谢医生”,尹净汉被喂了半杯水,又咳了几声,沙哑的嗓音才缓和了一些,“撞我的人找到了吗?我这是在哪?医药钱是谁付的?”

“撞你?”王萌从一连串的问题中捕捉到了一个字眼。

躺在病床上的少年露出满脸的猜疑,“我不是出了车祸才来这儿的吗?”

王萌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又恢复了笑眯眯的模样,“孩子,你今年多大了?”

“17岁。”

“好,你先好好休息,不要乱动。你后脑磕伤了,一会儿会有护士来换药”,王萌像是有什么急事,扔下这句话就边摸手机边向外走。

病房门关上的瞬间,她打电话的声音传到了尹净汉的耳朵里,“喂,马队……”

尹净汉躺在床上,刚刚那段没头没尾的对话让他一头雾水。他在心里暗自腹诽,这家医院的人怎么都神叨叨的。

换药时,尹净汉疼得眼眶里泪水直打转,但还是不忘打听消息。

护士本来什么都不想说的,但看着这个孩子咬紧牙关强忍着不出喊出声,自己也心疼的要命,无奈叹了口气,“别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是一个跟你一般大的男孩把你送来的。”

“其余的你只能去问王医生和马队——”

“后面的跟上!”

陷入回忆中的尹净汉被这一嗓子拽回现实。

他坐在操场的长椅上,看着带头跑圈的棒球教练瞪着眼,吆喝队尾跑不动的孩子,身上还穿着自己刚洗好还给他的外套。

尹净汉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崔胜澈明明长得很凶,高中的时候见谁不爽就揍谁,现在带着球员拉练也是不苟言笑。怎么一跟自己说话就磕磕巴巴,内向的很。

夕阳西下,向西飘移的云层倏然分开,太阳的余晖透过缝隙奔涌而出,给远处的人群镀上了一层金边。

尹净汉闭上眼睛,感受着傍午阳光的余温,耳边是听不真切的崔胜澈的口号声和小孩的脚步声。

好想睡一觉,他想。这是尹净汉为数不多的,能够感受到惬意的时刻。

椅子吱呀作响的声音将小兔惊醒,尹净汉感到不可思议,一向眠浅的人居然真的睡着了。

他转头,看见身旁默不作声喝水的人,“崔教练,结束了?”

“嗯。”

“我来找你,一是还衣服,顺便对你说声感谢……二是想问你些事。”

“你说。”

“你认识马洪峰吗?”

拧瓶盖的手非常明显地停滞了一秒,崔胜澈撇了尹净汉一眼,飞速说道:“不认识。”

尹净汉被气笑了,直勾勾地盯着他,“你知道你特别不会撒谎吗?”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抓住了崔胜澈结实的手臂,“崔教练,我受过伤,丢失了一年的记忆,这件事我必须要弄清楚。”

金色的光在尹净汉眼睛里流转,褐色的瞳孔流露出些许疲惫。他看似脆弱,但很聪明,此刻却像一个纯净的天使,赤诚无谓地把自己的伤疤露给外人看。

崔胜澈看呆了,直到这位天使歪了歪头,他才回过神来,尴尬地说:“好吧,我认识马洪峰,不过跟你想知道的事情可能没有关系。”

“你或许听说过,高三那年我后爸跳楼了,县里的警察一口咬定人是我杀的。

“我没办法,一个人跑去了市区公安局,求他们好好查这个案子,当时的刑警支队长就是马洪峰,是他查明了真相。”

尹净汉听着他强装镇定地几句话带过自己的不幸,再一次对他有所改观。高中时那么混不吝的一个人,再怎么说也只是个未成年。遇到这种事,还被全世界指着说是杀人犯,他当时一定很无助。

他拍了拍崔胜澈的后背,表示自己能够感同身受,沉默了一会又继续问道,“那你还记不记得2010年我们高考完的那个夏天,临江出过什么事?有没有什么案子?”

“不记得了。”

少年微微抿嘴,露出右脸的酒窝,长长的睫毛垂下,摆明了一副拒绝回答的模样。尹净汉本以为已经撬开了他坚硬的壳,轻叹一口气,起身抖了抖衣服,“太阳都落山了,我先走了。”

崔胜澈坐在原地,目送尹净汉向着太阳落下的方向走去。

尹净汉如此彷徨,他又何尝不痛苦。崔胜澈这辈子只想保护好尹净汉,别再受苦了。

“净汉啊!”少年朝着那个单薄孤独的背影大喊道,“或许失忆这件事,是大脑在保护你。”

“都这么多年了,向前走吧。”

尹净汉停下脚步,回头望向站得笔直的崔胜澈。夕阳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无限长,二人好像都有话要说,但谁都没说。

他勾了勾嘴角,继续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没有人知道,尹净汉活着的唯一动力,就是拼凑出完整的自己。

“爷爷,我觉得活着真没劲。”

“我去监狱找当年撞我们的混账,狱警跟我说他早就出来了。爷爷,你说,钱真的是万能的吗?为什么死的不是他?”

“其实我一直在自责……如果不是我非要用自己赚的钱带你去吃肯德基,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有个人让我向前看,可我早就没有盼头了。人生里只剩仇恨和迷茫,我没办法把一切都放下。”

“我在18岁那年到底出了什么事呢?连警察都瞒着我……爷爷,我保证,在解决这一切之前,我会好好活着。”

皎白的月光散落在窗台,外面的流浪狗时不时吠叫两声,一夜入冬的临江更显清冷。

尹净汉看着骨灰盒正面空着的凹槽出神,那里本该是放遗照的地方,可爷爷生前连一张照片都没留下。

叮——

突然响起的铃声吓得尹净汉一激灵,他走到窗前拿起手机,看见一条刚发送的消息挑了挑眉。

崔胜澈:「出来喝酒吗?」

尹净汉:「去哪喝?」

崔胜澈:「你小区外面的烧烤摊。多穿点,冷。」

尹净汉对这突然的邀约感到意外,毕竟只见过两面,他甚至不确定两人之间是否可以称做朋友。

不过他还是从衣柜里翻出件长款羽绒服,急匆匆地穿好衣服下楼去。

昏黄灯光下,用塑料布搭建的小棚子透出明亮的光。尹净汉掀开帘子,扑面而来的热气和烟火气起让他感到陌生而温暖。

他好奇地打量着四周——招呼他的老板娘,急着上菜的老板,举杯唠家常的客人……尹净汉觉得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

“净汉!”

坐在最右边的崔胜澈朝他招招手,示意不知所措的小兔坐在他对面。

尹净汉刚坐下,骨节分明的手就将一盘烤串推到他面前。崔胜澈一边倒酒一边说道:“不知道你吃没吃晚饭,看你这么瘦,还是多吃点吧。”

话还没说完,一杯酒就落在桌上。

“谢谢”,尹净汉微微一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崔教练怎么跑这儿来吃饭了?”

崔胜澈没急着回答,拿起一根肉串撸进嘴里,等食物咽下去后,才慢悠悠地开口,“我妈回家了,所以我不想回去。”

“哦,那我陪你喝”,尹净汉对别人家的一地鸡毛不感兴趣,随口应付过去,也开始跟着一起撸串。

点菜、劝酒的声音此起彼伏,而最边上那桌客人却只是闷头喝酒吃肉,一句话也不说,沉默地像一对分手的情侣。

倒是尹净汉先忍受不了这尴尬的氛围,喝了点酒之后玩性大发,打算逗逗这个心情不好的男人。

“崔教练,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说。”

尹净汉无声一笑,像只狡黠的狐狸,“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对你好吗?”

“你对我不好吗?”

崔胜澈不说话了,他看着对面坐着的人单手撑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眼睛被酒精熏得湿漉漉的,粉红色从脸蔓延至脖子再到被衣服遮盖的地方。

他不禁怀疑,这个人是真的喝醉了,还是在故意招惹他?

“你只需要知道,我永远不会害你,永远不会背叛你。”

“真的?”尹净汉又喝了口酒,辛辣的刺激惹得他眯起眼睛,“这种话我可以相信吗?”

“随便你”,崔胜澈见尹净汉上瘾了似的一杯接一杯的喝,赶忙把已经送到嘴边的酒杯夺过来,“喂,你别再喝了,吃点串,吃完这些就回家好好睡觉。”

“那你去哪?”

“我也回去睡觉啊,明天还要上班。”

“你不是不想回家么?”

尚还保持清醒的崔胜澈终于被问的不耐烦了,瞪着眼恶狠狠地说道,“你管我去哪睡!”

其他人都朝这边看来,尹净汉突然撅起嘴,默默地吃着烤串,一副受了委屈的小媳妇模样。

崔胜澈感受得到周围人的目光,尴尬地挠了挠头,觉得自己又被这只狐狸摆了一道。

等到尹净汉吃饱喝足后,崔胜澈找老板娘结了账,二人起身走出塑料棚。

“你回去吧,我走了。”

尹净汉目视着那个挺拔的背影,月色下显得十分孤寂,他不由得想起孤单的自己,突然产生了一丝共情。

“崔胜澈!你要是没地方去,就在我家将就一晚吧。”

前面的身影倏然顿住,转头看向路灯下裹得严严实实的尹净汉。凛冽的寒风吹的他鼻尖通红,崔胜澈在昏暗中突然扬嘴笑了起来,转身朝尹净汉的方向走去。

尹净汉看不清崔胜澈的脸,也没看到他露出的酒窝。他裹紧外衣,眼角微不可查地翘起一个弧度,等着黑暗中的人向自己走来。

爷爷,我可能遇到真正对我好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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