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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雪落树枝头君子兮俊彦

 

放寒假的第一天,他从学校直接去车站。

下了车之后还得从县里坐面包车或者三码,大概半个多小时才能到家。

车站门口有很多拉客的,面包车得等人凑齐了走,他想快点回去,直接坐上一辆三码,副驾驶门一关:“哥,走着。”

连夜赶过来的成君彦困得不行,抱着书包打盹,

路上一个坑把他颠精神了,看向窗外。

车即将离开县城,天黑了,路上的人不多。夜色中,一个人迎面走来,穿着黑色的外套,脸色苍白,成君彦坐直了,车开过去,他啪地打开窗户向后看。

“欸,关上窗户!进风啊。”司机喊他。

“停车!”成君彦飞快解开安全带,“等我一会儿啊。”

说完不顾司机的叫声,跳下车去,朝那身影跑去:“树雪——”

那人继续向前走着。

“树雪。”成君彦追上他,“你去哪?”

此时真正站到她面前,才看出她有多憔悴。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眼底全是血丝。

“没事儿吧?”成君彦放低声音,因为她现在看起来特别脆弱。

树雪这才看向他,瞬间眼圈便红了,从兜里掏出本,绳子已经断了,胡乱翻了一页,写字的手在发抖。

“医院,奶奶,送钱。”她的字写得很潦草,把本团起塞进口袋,想要继续赶路。

“跟我走。”成君彦当机立断,掏出几张钱给司机,快速说道:“不去村里了,上县医院。”

三码车只有两个座位,他转头让树雪上车,“你坐在这儿。”自己抱着书包去车斗,车开得很快,只有十几分钟就赶到了县医院。

树雪从车上跌下来,跑进医院,头发都跑散了。成君彦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在她被绊倒的时候稳住了她。

她跑到窗口,张开嘴没能发出一点声音,才想起应该掏出本子来写,但是本子怎么也掏不出来。成君彦上前一步:“杨金秋,交费。”

树雪打开一个小包袱,里面很多张纸币,还有钢镚,零零散散铺了一整个台面,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杨金秋?”里面的人问:“手术费吗?”

树雪点头。

“半个小时前她已经去世了。是家属吗?怎么这么晚才来?”

这几天的天气都不好,一直阴沉,似要落雪。

成君彦从家里拿了饭过来找树雪,“吃饭了。”

树雪已经在棺材旁边跪了几天,不睡觉也不想吃饭。成君彦叫了几遍都不管用,于是也跪在那,对着棺材说话:“杨奶奶,您走了她就不吃饭不睡觉,身体都熬垮了,让您这儿走得怎么安心啊?”

“你要是生气,就刮阵风。”外面果然吹起凄号的一阵风,树雪转头看向外面,院子里那棵大树已经掉光了叶子,只有枝桠在风中摇摆。

“你看。”成君彦说:“奶奶生气了,吃饭。”

树雪这次没有再坚持,成君彦便起身去收拾碗筷。

但她因为跪了太久,腿麻得像两块石头,自己根本站不起来。她不愿去扶面前的棺材,站起来又跌回去,反复几次都没有成功,最后跌坐在草席上,沉默地掉眼泪。

成君彦见她老没有动静,过来见她这样,心中酸楚。跪在她面前,手指抹去她的眼泪。

但眼泪越抹越多,树雪低下头,用很大的力气拍自己的腿。成君彦赶紧制止,任由她的拳头捶在自己身上,“知道了知道了,是因为腿麻才哭的。”

“没事儿啊。”他用哄孩子的语气,“我拉你起来。”

他站起来,抓住树雪的手臂发力,树雪突然面色一变,嘴唇颤抖,似乎很痛苦。成君彦忙松开手,“抓疼你了?”

树雪无意识地护着自己的手臂,成君彦再想拉她的时候,她不明显地躲开了。

成君彦觉得不对劲,抓住她的手腕,不顾她极力反抗,将她的衣袖捋上去。只见白皙的胳膊上有很大一片淤青,泛着血丝,看起来触目惊心。

树雪用力抽回自己胳膊,成君彦冷着脸说:“别动!”抓她的手力气很大,在手腕上抓出鲜红指痕。

他目光移开,去看树雪的脸,声音极轻,带着一丝颤抖:“你去卖血了?”

乌青的痕迹下,赫然是几个很大的针孔。

树雪抽出胳膊,起身离开,成君彦呆坐在原地,因为守灵,门开着。外面的风涌进这狭窄的小屋,将四处的白布吹得飘动。谁的心疼得发皱,谁离世仍频频回头。

两人沉默地吃饭,树雪吃得很快,只是为了快速填满肚子。成君彦给她夹了很多菜,她也全都吃光了。

正吃着,门外来了几个人,一进门就对着棺材哭嚎:“奶奶啊——我的苦命的奶奶啊——我来看你了——”

树雪要去看,被成君彦压下肩膀,“我去。”

他一出去,那几个人便立马站了起来,再一看,脸上哪有真切的悲痛,他们看着成君彦,不敢确定,“你就是我奶奶认的便宜孙子?不是孙女吗?怎么是个男的?”

“你们是谁?”成君彦向前几步,把他们堵出门外,“叫什么?干什么?”

因着他的表情太凶,几个人支支吾吾,气焰弱下去,“我们不找你,找我奶奶的孙女。”

树雪走出来,头上戴着细长的白布,即使身材高挑,但看上去十分脆弱。几人的气焰又上来,指着她骂道:“就是你!你哄骗着我奶奶认你当干孙女儿,然后霸占她的房子和钱!是不是!”

来人有三男一女,七嘴八舌地大骂,“黑心烂肺的东西,这么个穷苦老太太的那点儿家底都惦记,也不怕遭雷劈,半夜睡得着吗?”一边骂一边推搡他们。

成君彦挡在她前面,“有事说事,别动手!”

“怎么不说话啊?是不是心虚了?啊?”女人问道。

一个男人打断她,“说什么说,不是个哑巴吗。”

成君彦听不下去,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树雪绝不会是那种人,“她没骗老太太的钱”

“大哥!看,我找着了!”一个人趁着他们在外面吵,偷偷钻进屋子里去翻得乱七八糟,捧着一个蓝白格的小包袱出来,“你们看,好多钱!”

几人停手,往那儿看去,个子最高最壮的那个男人趁着成君彦分神,狠狠扇了树雪一耳光,“你还说你没有骗钱!”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树雪被打得偏过头去,脸上立刻浮现起血红的掌印。

在场的人里,只有成君彦知道那些钱是怎么来的,上前一拳把男人打倒在地。

那几人把他围着,踹他、推他,他都纹丝不动地骑在男人身上,一拳接着一拳,男人的脸早已变形,迸裂出的鲜血喷洒在他的脸上、身上。

他只是赤红着眼睛,面无表情,直到把男人活活打死才会罢休。

后来怎么结束的一切,成君彦已经记不清了,邻居来了些人,把他们分开,男人被拉去医院。

成君彦被拽起来的时候站不住,摇摇晃晃地看向人群外的树雪,他疼得皱着眉毛,分不清是因为身体的伤口,还是别的什么。

几个人走了,事情还没有完,还有太多问题需要搞清楚。树雪在邻居的陪同下守最后一夜的灵,成君彦回去包扎伤口。

在卫生室简单处理了一下,回家奶奶见到他这样吓得掉下眼泪,忙扶住他,“怎么了呀这是!”

“奶奶。”他声音很平静,但是精神已经不足以再支撑一分一秒,他弯腰抱着奶奶,声音哽咽,“好疼啊。”

随便吃了点饭,严鸿知拉着他要给他换药,重新包扎一下。灯火下,成君彦脸色和嘴唇都苍白,不管药擦在哪里,都一声不吭。

但奶奶看得见他眼底的水光,心疼得不得了,“君君,疼就哭出来吧,啊。”她温暖干燥的手轻轻拍打孙子的后背,“哭不丢人,啊,没事儿,在奶奶这儿你永远都是小孩儿。”

奶奶的语气太温柔,成君彦像回到了孩童时代,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他说:“奶奶,她去卖血啊。”

他哭得那么伤心,却不是为自己的疼。十岁之后成君彦就再也没哭过了,在他心里哭是软弱的表现,可心中一腔酸涩和要溢出来的怜惜要怎么发泄,他不懂。

他伏在奶奶膝盖上,眼泪已经哭干,奶奶摸着他的头发,望着跳跃的烛火发呆,缓缓说道:“君君啊,感情中,光有心疼是不够的。不过呢,很多时候,感情就是因为心疼才开始的。”

成君彦坐起来,鼻音很重:“奶奶,现在不说这些。”

奶奶给他装了一些饭,还拿了一个厚实的毯子,嘱咐道:“你们别冻着了,避着点风。”

成君彦点头,“知道了奶奶。”

看着他奔入夜色中,严鸿知发觉孙子稳重了许多,只是几天的时间,已经和以往不同。

人只要经历生死就会飞速成长,褪去青涩的内里,在瞬间成为独当一面的大人。

成君彦在寒冬的深夜匆匆赶路,途径一片片庄稼,再没有夏日的生机,只有阴暗纷乱的影子,水渠中的芦苇早已枯萎,他低下头,抱着怀里的东西向前走着。

到了树家庄,远远便看到杨家的大门口有光亮。

成君彦一步步走近,看到树雪正端着蜡烛在等他。

冰凉的雪粒飘在他脸上,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终于落下来了。

外面在下雪,屋内两人缩在窗台下,裹着毯子坐在地上叠元宝,蜡烛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树雪叠得又快又好,成君彦的手就笨,捏不成一个完整的元宝形状。

“这样吗?”成君彦问,树雪看一看他手中的,指了指要塞进去的地方,成君彦懂了,哦一声,继续低头叠着。

两人身边逐渐摆满了金黄色的纸元宝,蜡烛一照,真像一地的金子。

树雪的脸上此时已经不见悲痛,只是认真地一刻不停地叠,指尖都被染上黄色。

“已经够多了。”成君彦将那些金元宝收进袋子里,堆起一座小山,他拉她的手,“真的够多了。”

树雪没有反应,手上的速度加快,手指翻飞不停地叠着。一滴水掉到黄纸上,她用指头抹去,却越抹越湿,黄纸很脆弱,两下就被弄破了,树雪还在重复抹着。

越来越多的水滴落下来,树雪还在神经质地擦着。成君彦抓住她的手,“好了,好了。”

他轻轻揽住他,两人裹在温暖的毯子里,树雪终于停下来,靠在他的肩膀无声地哭。

“奶奶不会怪你的,真的。”他知道她心里的疙瘩在哪儿,她送钱晚了半个小时,如果能早点就好了,没能救了奶奶,也没能见到老人最后一面。

可是谁又能去苛责她,谁又能忍心责怪她。

“你知道吗,离开的人是不会消散的。”他学着奶奶的样子拍树雪的后背,“她只是换了种方式陪着你。”

“真的。”他让树雪坐直了,“不信你看。”对着摇摇晃晃的蜡烛说:“奶奶,你要是同意我的说法,就吹一下蜡烛。”

起初蜡烛还是以正常的速度燃烧着,突然剧烈地晃了一下。

“怎么样?”成君彦手肘都要弯骨折了,刚才他的手背过去推开窗户的一丝小缝儿,又快速合上。

树雪看着已经恢复如常的蜡烛,本来听力就比普通人要强,况且那股冷风都吹到她的脸上了,她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但是她还是认真看向成君彦,点了点头。

出殡之后,严鸿知过来领两个小孩回家去。“上供的馒头,一人吃一口,吃了就大胆儿,晚上不害怕。”

两个小孩儿乖乖吃了。严鸿知仰头看看树雪:“咦,怎么觉得小雪长高了这么多。”她再看向成君彦,“看着都比小成子高了。”

“啊?”成君彦本来在前面走着,闻言急刹车,“真假?”马上站到树雪旁边,挺直了背,“奶奶你再看看。”

“啊啊……”奶奶很敷衍:“一样高,一样高。”然后快步走了。

树雪看他一眼,也走了。

走出门,那天来的几个人蹲在外面等他们出来,指着树雪:“咱们的事儿还没完呢。一件件来,这是我亲奶奶的房子,反正你不能霸占着!”

成君彦打开他的手:“你胡说什么呢。”还欲上前和他们理论,手腕被人拉住,树雪给他一张纸条。

他展开看。“我不是奶奶的亲孙女。”

杨金秋病发得急,没能立下遗嘱,也不知道她究竟想如何安顿这个从七岁开始收养的没有任何收养手续的孙女儿。

纸上还有一行字:不用担心,我有地方去。

树家庄的尽头,是大片庄稼,少有人居住,有一间破旧的小房子常年荒废着。有时候流浪汉和小偷会翻进去睡一觉。

树雪掏出一把保存良好的钥匙,费力打开生满铁锈的锁,里面枯草丛生,长满了碗口大的小树,俨然已经无法住人。

树雪写道:“这是我妈妈的房子。”

……

老太太发话了,修葺房子什么的再说,要过年了,万事都得等过完年再说!

树雪被领到她家里住,正好有一间小西房,烧着炉子,冬天里暖和的很。

成君彦惦记着给树雪多补补血,还有那些青紫的痕迹,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够快点消减,看着就很痛。

可是当他第二天拿着擦的药去找树雪,她胳膊上的痕迹已经完全消失,恢复如初,连针眼都几乎看不见。

“你这体质挺好啊。”他翻着她的胳膊看来看去,树雪推开他,去帮严鸿知包饺子。

她的手很巧,干活麻利,成君彦原来在家也没显得这么不能干,这下好了,天天被奶奶嫌弃,嫌他包的饺子丑死了。

“能吃不就行了!”他反驳,使劲捏饺子的边,“我这饺子虽然看着丑,但是绝对不会漏啊。”

煮饺子的时候,就坏了一个丑饺子,严鸿知捞出来要去笑话成君彦,树雪在旁边,轻轻碰了她的手,严鸿知不明所以,她指指饺子,做了个口型:我吃。

奶奶哎呦一声,揶揄她:“忒护着了。”慈爱地看着她,给她筷子,看着她把那开了口的丑饺子吃下去。

树雪嚼了一口,表情逐渐变得疑惑,奶奶笑:“吃着了吧?就知道你会这样儿,奶奶聪明吧。”

饺子里有糖,奶奶拍拍她的手:“吃着糖的孩子,来年有福。”老人身上有着好闻的胰子味儿,“好孩子,吃了太多苦了,以后就好了。”

除夕夜,吃饺子前,成君彦被奶奶拉着拜神,给请回家的老祖宗嗑头,给要归位的众神嗑头,最后奶奶塞给他一把香,让他对着白墙拜拜小神仙。

“又拜小神仙,您又不跟我说是哪个小神仙,这么多年了,我拜的时候都不知道称呼人什么。”成君彦重新跪下,奶奶说他:“甭那么多废话,让你拜你就拜,你就念叨念叨,说谢谢小神仙的庇佑,希望小神仙能够继续保佑你。”

“只保佑我吗?”

奶奶转身进厨房,“可不,那是你一个人的神仙。”

成君彦依言闭上眼睛,嘀咕着:“虽然不知道您是哪路小神仙,但这么多年咱也是老熟人了。”

“我奶奶什么都不告诉我,但是希望您能继续保佑我们家。”

“我们家现在多了个人,求您也保佑她,让她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最后磕了三个头,把香插到香炉里。

睁开眼睛看到树雪正倚着门框等他,写给他:“你在干什么呢?”

“奶奶让我拜神仙,你信世界上有神仙吗?”

树雪没点头也没摇头,这就是不确定了,成君彦走过去,和她一起倚着门框,

“我觉得吧,神仙的保佑有什么讲究我不知道,但是爱你的人肯定会保佑你的,就像我爸、我姥姥。”说着就对着天一合十,语气轻松随意,“爸爸姥姥新年好,你们要是看到我过得不好,可不能袖手旁观,你们得帮我。”蜜罐里长大的孩子,十足耍赖。

说完对树雪抬抬下巴,“你也试试。”

树雪学着他的样子,双手合十,闭上眼睛,无声地念叨。成君彦悄悄挨过去,将手上沾到的香灰抹到她鼻尖上,“呆子,说什么都信。”

“完事儿了?”奶奶喊他们,“好了就过来吃饭,别一边一个在那儿亮相了。”

“来了!”成君彦两步跑过去,坐在树雪旁边。

“我包的饺子呢?”成君彦疑惑,站起来观察每一盘饺子,“怎么没见着啊?”

奶奶哼一声,“还饺子呢,你去看看锅里边,你那小饺子早成片汤了。”

“不能够吧。”成君彦坐回去,“我捏挺结实的。”

吃着吃着,又说:“今年没包糖吗?谁都没吃着?”

“自然有人吃到了。”奶奶又一本正经地唬人,“今年新说法儿,吃到糖的不能声张。”

成君彦哦了一声,“偷偷吃,偷偷幸运。”说完站起来,不怀好意地在奶奶爷爷身上各摸一下,到树雪这儿,碰了下她的肩膀,举着自己的手,“我可都沾上你们的好运了啊。”

“就你贫,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严鸿知对树雪眨眨眼。树雪低下头抿嘴笑了。

成君彦正要起身去盛饺子汤,见到她笑得好乖,顺手轻轻拍她后脑勺,“笑什么呢?傻样儿吧。”

“欸你别占便宜没够啊。”奶奶板着脸,假装训他,“长辈才摸小辈的头呢,你成君彦算哪门子长辈啊?”

“奶奶您那都什么老黄历了啊。”成君彦不服,转头就对树雪说:“但是你要是想叫我哥哥也可以。”

树雪闷头吃饭,理都不理他,成君彦很会给自己台阶下,“在心里喊呢,听见了。”

奶奶鄙视他,“听错了吧,明明在心里骂你呢。”

吃了饭,成君彦拉着树雪去看外面,跟小孩们玩,“没意思。”他一边说着一边抢小孩儿的摔炮,对树雪说:“走啊,我给你看我百宝箱。”

“这个是清代的望远镜。”成君彦给她介绍,看她真的信了,笑着说:“仿的。”

“还有这些是我收集的玉。”他一块一块摆出来,表情特正经:“你知道吗?每个玉都有它自己的名字。”

随手拿起一对儿红玉小鱼,“像这个,这个就叫赐良缘。”

“这个呢。”又拿起一个白玉杯,“这个叫冰清玉洁。”

“这儿,这青玉里有一点血红,就叫一点红。”

树雪点头,听得很认真。

他睁着眼睛胡诌了很多名儿,直到最后捧出一块儿晶莹剔透的圆圆的玉。

放到树雪的手心,“这个,是送给你的新年礼物。”

树雪缩回手,不要。

“哎呀收下吧。”成君彦抓住她的手将玉放上去,“我也不知道你哪天的生日,应该是冬天吧,也算是生日礼物。”

他把她的手掌合拢,玉在掌心的触感冰凉清润,树雪摊开手,仔细一看,发现是只玉乌龟,憨态可掬,十分可爱。

她在空中画了个问号,探寻地看着成君彦。

“你问它叫什么名字?”成君彦猜道。

树雪点头。

成君彦看着玉乌龟,想到当时第一次见到树雪的场景,笑了笑:“这个啊,这个叫天注定。”

天气好的时候,奶奶领着他们去收拾树雪的房子。

院子很小,总共收拾了两天,便清理干净了。

门和窗朽得不厉害,树雪的意思是先用着。

“这是你小时候划的吗?”成君彦蹲下去,看门框上一道道印子,是小树雪的成长印记。

“这是你几岁?”他指着最高的一根横线,也是最后一根。

树雪抬眼看看,比了个七的手势。七岁,她在这个院子里住到七岁。

成君彦没再问什么,去屋里打扫卫生。

墙壁上写着很多毛笔字,字写得相当好,很有风骨,成君彦对字画没有很深的研究,但他一个外行都能看出来,写字的人功底深厚。

“这些都是?”他指指墙上的字,剩下的几个字没有说出来,树雪点点头。

奶奶进来,也惊呼一声,“写这么好呢!”抬头一看,一线天光射下来,好家伙,屋顶是漏的,但今天也没带修屋顶的家伙什儿,干不了。

几人大概打扫了一遍,天就已经从正午到黄昏了,成君彦和树雪在门口台阶上歇着。

“这是你画的吗?”门上有很久远模糊的痕迹,矮矮的地方刻着小人,他摸着那痕迹,“画的是你自己和妈妈吗?”

到这里,他们谁都没有提过树雪的妈妈,成君彦不知道在她心里,这段七岁之前的时光是快乐多一点,还是苦难多一点,所以不敢冒然提及。

树雪笑着点点头,看来是快乐更多一点。

成君彦看着这狭小的院子,小树雪也许曾倚着墙壁看过高远蔚蓝的天空,一只小鸟就会吸引她的注意力,让她从这头儿看到那头儿。

夏天的时候,大雨来临前,小树雪会坐在闷热的院子里,小小的板凳坐小小的人儿,等第一滴雨掉下来的时候跑回屋去。

夏天雨急,要是动作慢了,会淋成落汤鸡,一脸委屈地站在一边,安静地等妈妈给她擦干。

冬天冷,雪白的脸蛋冻得红彤彤,穿着很厚的棉袄圆滚滚像个球,在雪中踩出一串串脚印。

屋檐上松软的积雪被小麻雀踩掉,落在屋檐下的小不点头上,变成了呆呆的雪娃娃。

成君彦想想就好笑,树雪看他,他摇头,“没什么。”她安静得像冬天清晨的雾,但希望她至少曾经有过无忧无虑的童年。

回去的路上,奶奶问成君彦:“过年你不去你姥爷那一趟啊?他跟你妈在家,也怪孤单的。”

“我哪敢呐,奶奶。”成君彦压低了声音,和老太太走在树雪身后,“我揍那人,是我姥爷出面摆平的,估计正生我气呢,我先在这儿躲着吧。”

奶奶不赞同:“躲得了初一,你躲得了十五么?”

成君彦闭着眼点头,“先躲过初一再说吧。”快走两步,跟上树雪,接过她手里的铁锨。

结果,确实是躲过初一了,大年初三,姥爷的车就开到家门口了。

成君彦还在屋里睡觉呢,姥爷的警卫员就一边一个把他架起来了。

“欸?”他睡眼惺忪的,就已经跪在公堂上了。

正前方坐着姥爷,拄着花梨木的手杖,包公一样瞪着他。

“姥爷。”成君彦看这架势,立刻看清形势,采取认怂策略,谁都没开口呢,先垂下头诚恳认错:“我错了。”

然后他就等着,等着姥爷说出那句经典台词,“你哪错了?”

结果姥爷没说,一个字儿都没说。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认下去,“我不该跟人打架,还麻烦您老人家出马,我太不懂事儿了,教养都让狗吃了。”

把自己贬低一回,可姥爷还不开口。

他没辙,只能希望奶奶赶紧回来,怎么奶奶爷爷一个人都不在啊?去哪了?还管不管亲孙子的死活了?

“小雪啊,你去屋里看看,全盖上了吗?”今天天气好,他们几个醒了就来修屋顶,成君彦睡得香,就没叫他。

忙活了两三个小时,屋顶上的破瓦都换上好的了,奶奶最后巡视一圈,“这下没什么坏的地方了,炉子也烧上了,挺好。”

“走吧树雪,先回去吃早饭去,你还得慢慢收拾呢,不急这一会儿,成君彦应该醒了吧,到时候让他帮你运运东西。”

那边成君彦已经破罐子破摔了,姥爷这次实行的策略是冷战,不管他说尽好话变着花样道歉,姥爷都是一个字儿也欠奉。

他跪得膝盖疼,也不管了,直接坐在地上,姥爷这下竟然有反应了,哼了一声,“我就是看看你小子装到什么时候。”

依成君彦多年来在老虎身边拔毛的经验来看,老头这是不生气了,胆子大起来,“姥爷您评评理,我揍那人过分吗?您不知道,他跑到老太太葬礼上打人家孙女。”

“行了。”成牧山打断他,“情况我都知道。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是英雄。”老头胡子都颤抖了:“让我舍下这张老脸去给你周转,你多能耐啊。”

“人家要告你杀人,你知道吗成君彦!”他哪是不生气啊,这是气大发了,中气十足的声音穿透老屋,“打架是你那个打法吗?你长本事了是吧!”

严鸿知老远就看到成牧山的吉普车停在门口,哟了一声,小跑起来,“快走啊老头子,你孙子遭罪了。”

树雪不明所以,紧跟在他们身后。

成君彦跟他妈姓,虽然他爸他妈是自由恋爱,但说白了,他爸就是倒插门儿。

成牧山一早儿说了,孩子只能姓成。他爸是个奉爱情比天高的书呆子,当即答应了,孩子算什么,只要能和爱人结婚在一起就行了。

可惜他爸没能多享受几年真爱的甜蜜,在他十岁那年就去世了。成君彦老妈,是个不苟言笑的军官,但从来不把军队上那套用来教育儿子,对成君彦要求极低。

姥爷不赞成她散养成君彦,他说人像树,长歪了就必须得削。话虽这么说,但也从来没真跟这外孙生过气,实际上说起溺爱来,跟他女儿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是这次臭小子险些搞出人命来,成牧山再也没办法做一个外严内慈的好外公。

“跪好了!”他走到外孙面前,甩起手杖狠敲在他背上,砰的一声闷响,成君彦肩膀一塌,冷汗瞬间落下。

严鸿知进来的时候,成君彦已经挨了结结实实的几棍子,这次不仅没有求饶认错,背还越打越直,咬着牙跟他姥爷较劲儿。

“哎哟!”老太太跑过去扶成君彦,开口惊人:“孩子,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跟奶奶说”

成君彦睁大眼睛:?

“我还能真把他给打死了?”成牧山气得发笑,暂时收手。老太太让成君彦起来,成君彦犯倔,跪着不动。

“我就是怕,这成家唯一一根独苗儿要是在我家这儿折了,我下去可怎么跟我儿子跟亲家母交代。”说着说着,老太太开始抬手抹眼泪。

成君彦虚弱劝道:“奶奶,别哭了。”

她那么说,让成牧山想到了那在世时把成君彦当宝一样珍视着的老妻,他看向成君彦,手杖举起,恨铁不成钢地点点他的头,放下了,“滚起来吧。”

成君彦在奶奶搀扶下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成牧山冷笑一声,“甭在这儿装孙子了,我收着劲儿呢。”

他就不好再装了,自己站直了,垂着头站在姥爷面前。

成牧山看看天色,天际阴沉,便说:“明天就跟我回去。”

成君彦不想,但是现在也不敢撒娇耍赖,只得求奶奶,“我不想回去。”他跟着严鸿知钻进厨房。

奶奶也没办法,“你姥爷这回真生气了,你就听话吧,等他消气了,你再回来。”她安慰他:“正好回去看看你妈妈。”

成君彦只能点头,杵在一边,后背发疼,想起什么,问奶奶:“你们早上去哪了?树雪呢?”

“哟。”奶奶拿着葱去院里看,“她跟我们一块儿回来的啊,怎么没人了?”

成君彦去问刚才一直在门口的警卫员,“冯哥,刚才看没看见一姑娘啊?”

“看见了,麻花辫儿,在这儿站了一站就走了,都没进屋,可能看这阵势害怕吧。”冯煦跟他最熟,打趣他:“怎么,你相好啊?”

“没一撇呢,往哪边走的啊?”

冯煦指了指北边。

那就是回她家了,成君彦这就要出去,被冯煦拦下了,“成小君,我今天有任务。”他说话是笑着的,抓他的力度却不容小觑:“就是看着你不能出这个门。”

成君彦识时务者为俊杰,准备晚上再找个机会开溜。

晚上的时候,成牧山和爷爷喝酒,奶奶叫成君彦给她帮忙包饺子,成君彦向奶奶诉苦:“这次回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解禁,我想跟树雪告个别啊,他们在门口守着我,门都不让出。”

奶奶但笑不语,指挥他多盛一碗饺子装起来,成君彦装着装着回过神来,嘴角压不住笑意:“给树雪的?奶奶您有主意?”

严鸿知说他,“那么多废话,让你干嘛你就干嘛!”

酒过三巡,成君彦也跟着喝了不少,姥爷嫌弃他酒量太差,还要再练他几杯,被奶奶拦住了,最后吃完饭,他已经晕在炕上眼冒金星了。

不知过了多久,奶奶用沾了凉水的手拍他脸,小声说:“起来吧,你姥爷睡觉去了。”

“嗯?”成君彦这酒蒙子睁不开眼,说话也大舌头,“奶奶?到……到点了吗?”

“快起来!”奶奶催他,给他套上外衣,担心他:“还行吗?不行别去了。”

“行。”成君彦猛点头,身子向前一歪,奶奶连忙架住他,“真行?走得利索吗?”

“行。”成君彦又坐回去,“我知道。”他眼神迷离:“我知道我姥爷就是要……让我喝醉了,哪儿……哪也去不了……”

“可是我想去见她……”他自言自语的,“她一个人在那里,太孤单了。”想想就替她委屈。

“奶奶。”他看着严鸿知,眼圈红着,胡乱指着一个方向,“奶奶,她……”醉鬼说话没什么逻辑,“她现在没亲人了,她想她们,可是她……她都没法说出来,她连她们的葬礼,都不能哭出声来。”

“奶奶你知道吗?”这些天来心里的话他终于能趁着醉酒说出来,他坐在炕沿上,拉着奶奶的手,声音很轻很轻:“奶奶你知道,她叠金元宝有多熟练吗?”

“我都没看明白叠哪头呢,她都叠出一堆来了。为什么……因为……”

成君彦胡乱擦擦眼睛,“她妈妈死了,她叠……她奶奶死了……她又叠……她跟我说,每年给她妈上坟,也要叠,希望妈妈……可以在那边过得好。”

他声音哽咽,站起来想抱奶奶,但是站不稳,伏在奶奶肩膀上哭:“可是……可是她自己过得一点也不好……”

“好了。”奶奶活了大半辈子的,看过太多生死,拍着孙子的头,“让你去,让你去,奶奶让你去见她去,啊。”

成君彦在她肩膀点点头。

“行了别哭了,你再嚎大点动静儿,他们惊动了你哪也甭去了。

“哦……”成君彦手指放在嘴边,“嘘……嘘。”

严鸿知带着成君彦来到厨房,堆柴火的地儿。蹲下去,成君彦也跟着蹲,看老太太扒拉扒拉柴火堆儿,扒出一个小木头门。”

又从小手绢里拿出一把袖珍钥匙,轻轻打开小门。冬夜寒气立刻涌进来,她看着脸上两行泪痕的孙子,叹一口气:“行了,快走吧,天亮之前回来,一定要小心,家里有奶奶呢,不用怕。”

成君彦看着那个半大的门,傻笑一声,“狗洞好啊,狗洞好。”

奶奶踹他一脚,“赶紧滚。”又赶紧把小桶推出去,“饺子!”

这个门出去就是去树家庄的路,成君彦刚出来还不清醒,吹了吹风,头舒服些,趁着月色拎着饺子心情轻快,朝着眼中的方向心里的方向走着。

刚才跟奶奶说的那些话,都是他憋在心里一直没说的。

奶奶说过,同情一个人不是感情的全部,他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树雪早就不止同情。

也许在她散下头发让他给她扎辫子开始,在她画了一个圆把自己禁锢起来开始,在她坐在岸边看他游泳、对他笑着敲了两下本子开始,也许……

也许是她拿着卖血的钱去给奶奶交费的那个晚上,是除夕夜她安静地对着天空双手合十,第一次和离开她的亲人们讨一个庇护的心愿时,他也曾看着天说老天保佑,如果她这辈子还有苦要吃,希望自己能够替她承担。

或者,当他坐在那个小小的院子里,切实看到她童年生活的地方,突然茅塞顿开,也许笑笑这个小名是妈妈起的,并不是反义词,她小时候真的是一个很可爱、很爱笑的小孩。

她痛苦他痛苦,她开心他开心。

成君彦没有谈过恋爱,但是,这种感觉应该是喜欢吧。

前面就是树雪的家,成君彦在敲门前拍拍自己的衣服,将乱的衣领整理好。

因为太晚了,成君彦敲门声很小,过了很久树雪才来开门。

门开一条缝。成君彦小声说:“是我呀。”

树雪等了一会儿才开门,成君彦钻进去,“好冷好冷。”

然后笑着看树雪,想明白那些事情之后,看到她都会不自觉地想笑。

但是从开门到现在,树雪都没有和他对视,两人的目光无论如何都撞不到一起,成君彦看着她的背影,有些困惑。

两个人进去屋里,“屋里炉子没烧吗?怎么这么冷。”成君彦放下饭桶,便捋起袖子去添煤。好不容易才搞好,树雪正坐在桌子前发呆。

成君彦两步走过去,坐在她对面,见她始终不抬头,吹了声简短的口哨吸引她注意,“这是给你带的饺子。”

他兴冲冲地说:“你猜猜哪个是我包的,我给你说,我这次可进步了,奶奶都夸我……”

话没有说完,树雪就把饺子推开,他的笑容僵在脸上,“怎么了?不饿?”

“那等会儿再吃。”成君彦把饭桶合上,语气温柔:“没关系。”

树雪终于抬头,目光落在他下巴,他抬手摸摸,摸到一些脏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路太黑了,摔了一跤。”

其实何止是摔了一跤,本来就喝了很多酒,脑袋和视线都不清明,一脚踩空掉进浇水的水渠,幸亏里面没水。

掉下去什么也顾不上,先坐起来看看饺子有没有事儿。

他简单地一笔掠过,去看树雪的眼睛,希望能从里面看到类似心疼的情绪,只要她有一丝松动,他便要趁机好好卖一下惨。

但是树雪只是冷淡地移开了眼睛。成君彦张张嘴,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

空气中一时沉默。他垂下眼,去看木桌的花纹,脑子一片空白,想要去琢磨什么,却根本无法思考。

树雪先一步起身,成君彦立刻抬头去追她的背影,她去屋里拿了一个包袱,放在桌子中央。

成君彦愣了愣,笑得露出虎牙:“这什么?给我的吗?什么啊?”他上手解开包袱,“是新年礼物”

包袱里赫然是他送的玉龟、小本、还有上学寄回来的书信、裙子,是他给她的所有东西。

他立刻收回手,嘴角向下,看向面前的人:“这什么意思?”

树雪抬手做了个手势,“还给你。”

成君彦看着她的动作,没有反应。树雪又抬手继续做手语:“你的东西,我都不想要了,也不想再和你有任何联系。”

比划完之后,看到成君彦没有反应的脸,树雪低下头,自嘲地笑了笑。

“为什么?”成君彦突然问道,树雪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被他捕捉到,嘲讽地翘起一边嘴角,“怎么?没想到我会手语?”

“我还是学了。”他直视着她的眼睛,带着强势的意味,“倒是你,以为我不会手语,为什么还要用手语来说这些。”

他语速缓慢地说:“你到底是想让我明白,还是不想?”

树雪整个人的状态都回到了最一开始,看人的时候眼睛里冷得下雪。她坦然地看着他,比了一句:“你喜欢我吗?”

成君彦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她将手放在身前指指自己,脸上做一个厌恶的表情,同时摇摇头,指向成君彦,“我不喜欢你。”

意料之外的,他的心没有太大的波动,只是很平静地开口:“是吗。”

树雪没有再比划任何动作,将那些东西都留在桌子上,也没有碰成君彦捂在怀里带来的饺子。起身进到睡觉的小屋,关上了门。

桌上点着小半根蜡烛,成君彦安静地看蜡油一滴一滴地落下去,烛身一点点燃烧殆尽,到最后那根发黑的烛芯弯曲了一下,熄灭了,整个屋子瞬间陷入黑暗。

成君彦依旧没有动作。屋里也没有任何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泛起青白,成君彦站起来,走到树雪的屋门,对着木门说:“树雪,你还记得我们的暗号吗?”他的声音沙哑得可怕,“我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

咚的一声,什么东西砸到门上。成君彦的话没能继续说下去,脑子还是迟缓的,他保持着原有姿势站在门边,很久才反应过来,哦,这就是树雪的回答。

他吸吸鼻子,抬手轻轻地敲了一下门,手停在半空中,过了一会儿,又敲了一下。

“怎么了这是?”奶奶奇怪,去的时候多高兴啊,现在跟霜打的茄子一样,整个人蔫了。

成君彦露出个很勉强的笑,走到车前:“我走了啊奶奶,你和爷爷照顾好自己。”

奶奶抬头看一圈,压低声音跟孙子说:“你放心,奶奶会照看着树雪的,没事儿我就去她那儿看看去。”

成君彦鼻子一酸,点点头,“谢谢奶奶。”他眨眨眼,继续说道:“她要是有什么事儿,奶奶你多帮忙,她一个人……”

奶奶哎呦一声,“好好的,眼泪怎么就突然掉下来了。”成君彦愣了愣,抬手在脸上摸到眼泪,破涕为笑:“因为太舍不得你了奶奶。”

“好了好了。”奶奶用力拍他的背,“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等你姥爷消气了你就回来,到时候你再找树雪你俩好好在一块儿,啊。”

“嗯。”成君彦布满血丝的眼睛认真看着老太太,“我走了奶奶。”

“走吧走吧。”奶奶给他关上车门,对他摆手,“回吧。”

严鸿知和老头看着车离开,叹口气,总觉得孙子有什么心事,拉起老头的手,“进去吧,年轻人的事儿咱们也不管不了了。”

……

“老板,按照血站的情报来说,就是这一家。”

一个穿外国式军装的男人,说着话就从腰间掏出手枪,问身后穿西装的男人,“上吗老板?”

周清颐摁住他的手,“上什么上?到人家里,当然要有礼貌。”说着走上前,整理下袖口,优雅地敲敲门。

没人应答也没人开门,他等都没等,对后面人一偏头,那几个雇佣兵立刻上前,用蛮力将门撞开。

周清颐在首位踱步进去,走到院中,四处打量着,突然,眉头下压,眼神暗下去,对身后人抬手,“待着。”

接着他一个人走到屋门口,伸手推开木门。

树雪从成君彦离开之后就头痛欲裂,后颈更是要裂开一般,仿佛有刀正在一下一下剜掉她的肉,疼得她不停干呕。

信息素也完全失控了,爆炸般充斥着整个房子,肉眼看上去空气中涌动着一股股热浪,放在桌上的玻璃杯和碗慢慢产生细微的裂痕。

她躺在地上,衣服完全湿透了,在疼得即将要失去意识之前,她看到了蒲公英……一样的头发。

一个白头发的男人站在她身前,正弯着腰看她,见她睁开眼,笑着对她打招呼,“嗨,我亲爱的外甥……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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