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草间跃春华斜阳踏歌去
“我十号儿的,叫林行。行人的行。”他欸了一声,见四周没人,挤过来,一脸神秘:“哥们儿我好心提醒你,你们院儿里……有个变态。”
“男的,专门骚扰年轻的小伙子。”他眼睛上下扫扫,“你这样的,肯定免不了被他盯上。”
成君彦哼笑一声,英俊湿漉的眉眼间流露出不屑:“哥们儿我觉得你这样在澡堂子里打量别人,更像个变态。”
说完穿上衣服就出去了,“肥皂谢了。”
“好心提醒你么不是。”林行在身后嘟囔,“什么人。”
林行把他毛巾溅得湿透了,擦都没办法擦,套上跨栏背心,水珠直直向下淌,不如不穿。
穿梭过院子里人的目光,他面无表情地回到自己的小屋,这一天,可算要结束了。
第二天,成君彦去找工作。奶奶和老妈都需要很多钱,原先的工作多少和姥爷沾点关系,一早就把他辞退了。
他现在身份尴尬,人人避嫌,想找到一份体面高收入高的工作绝非易事,只能先打工过渡着,一天都不能闲着。
这块儿虽然还在北京,但远离权力中心,谁管你三教九流何方人物,能就干,不行就滚蛋。
成君彦不挑,嘴甜人又随和,很快便找到几份工作,晚上回家蹲在床前一合计,把一天的时间排得满满当当,收入也算说得过去。
本一合,睡觉。
第二天天不亮就起来,先去跟车送货,中午去餐馆打工,下午有份中学的家教,晚上再去夜总会看场子。非常的……充实。
就这样,过了几周,他也没刚来那么讲究了。
公共浴室人多的时候,也能跟着挤一个花洒,太累了,只想马上冲完澡上床洗澡。
在餐馆打工,碰上客人几乎没动筷的菜,也能嬉皮笑脸地和老板商量着打包带回家吃。
平时买东西也不尽捡着质量好的挑了,随便能穿能用就行,他每天出入这些场合,没什么需要捯饬的机会。
讨价还价的话术逐渐形成体系,深谙“我先不要了”扭头就走的杀价圣理。
很快,成君彦在七号院儿泯然众人,别人对他的称呼也变成了成子、彦儿,一开始众人还会猜测这是哪家少爷落难,现在,甭管你哪家少爷,早上都不能跟我抢水管!
院子里每过段时间都会有人走,也会有新人住进来。这像一个中点站,住在这的人都知道自己不会在这里过一辈子。
成君彦暂时想不了那么远,这个月把费都缴上,老妈虽然还没醒,但是身体状况不错。老太太依然糊涂,但是吃嘛嘛香,就是好事儿。
买了条晚上降价的鱼拎回去,正好赶上院里大战。
一男的,主要靠卖力气赚钱,长了一身腱子肉,五大三粗的,站在院子里,指着另一个男的破口大骂,“长得一脸狐媚样儿,比娘们儿还骚,想让我干你,给我钱都不干,我去操母狗都不会碰你!狗娘养的贱逼……”
用词实在污秽,成君彦听了一下感觉耳朵都脏,正欲走开。
被骂的那个男生前面都没有反应,最后一句的时候突然手腕一抬,一把雪亮的蝴蝶刀飞了出去,正正扎在男人腿根,差一点点就断子绝孙。
男人一声惨叫,痛得倒在地上,男生冲过去骑在他身上,噗嗤一声拔出刀,刀尖指着他的眼睛,额头迸出青筋:“你再说一遍。”
“我操你妈——啊——”男人还梗着脖子骂娘,男生起刀扎向他的脖子,一切发生在一瞬间,成君彦大步上前钳住他的手腕。
男生力气也不小,赤红着眼挣扎起来,混乱中,刀尖正对着成君彦,男生回神时已经来不及收刀,“小心!”就在这时,他手臂猛地传来剧烈的疼痛,就好像从哪里来了一箭给射穿了一样。
蝴蝶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成君彦的锁骨处被划伤了点皮肉,好在没有大碍。
男生瘫坐在地上,手臂痛得没有知觉,看着地上沾血的蝴蝶刀有些出神。
被扎的那个捂着腿跑了,其他人见没什么事也散开,成君彦捡起自己丢在地上的鱼,往小厨房走,男生突然低声说了句对不起,成君彦抬抬手,进屋里去做饭了。
小厨房也是共用的,除了他,还有两个人挤在里面做晚饭。过了一会儿,开始说起话来,成君彦在旁边一声不吭,专心捣鼓他的鱼。
其中一个见他不说话,没话找话地问:“成子,你知道尤美丽发廊吗?”
“不知道。”成君彦对鱼有些不知如何下手,分神应了一声,那人又说道:“龙新棠在里面,干……那个。”
成君彦抬头,疑惑道:“谁?”
“龙新棠啊,就刚才拿刀扎人那个。”
“不认识。”成君彦转过头。那人还在说:“刘大个儿也是抠门,去发廊里花点钱,别说摸一下,睡觉都行,至于挨这顿刀子。”
“男的哪有女的好。”另一个岁数大点的说:“上发廊里肯定要找娘们睡觉啊,谁找老爷们儿,但是他长得还凑活,从后面弄当成女的也一样。”
一开始他们说话还有顾忌,声音也小,见龙新棠坐在台阶上,不声不响地擦他的刀,听见了也没反应,胆子逐渐大起来,夹杂着污秽的话,越说越没谱儿。
旁边,成君彦突然拿起刀剁了一下案板,咚一声,他们吓得一抖:“成子你嘛呢!”
“我剁鱼呢。”成君彦看他们一眼,又哐哐剁了两下,说道:“这鱼挺稀奇,舌头那么长,剁下来,够吃两顿的。”
“这鱼哪有舌头。”一人睨了眼成君彦的脸色,拉着另一个端着饭走了,人走了还留下话头呢,说成君彦神经病,成君彦哼一声,小爷我还真有神经病。
刀放下,简单的菜做做还凑合能吃,这种上难度的还没学会,看来以后在饭店打工得去学学艺。
看一眼窗外,那个叫龙新棠的还坐在台阶上,他走过去,手脏,用膝盖碰他后背,“欸,战神,你会做鱼吗?”
龙新棠单手刮鱼鳞把成君彦看得目瞪口呆,感慨道:“你这一把左手刀用得好啊。”
“不是。”龙新棠冲掉刀上的血,随口说道:“我右手好像骨折了。”
成君彦诧异:“那你赶紧去医院啊。”
“不用。”龙新棠满不在乎,“过几天就好了。”
“要好不了呢。”成君彦洗了手,“走,我跟你去。”
只听咔嚓一声,那边龙新棠自己将胳膊一掰,十分冷静地动了动,“没事儿,只是脱臼,你这有姜吗,去腥。”
成君彦目瞪口呆,哦一声,“有。”
龙新棠没面上看起来那么凶,成君彦和他挺聊得来,知道他今年才十八岁,一种当哥哥的责任感油然而生,劝他:“以后有人再欺负你,咱们不一定非弄死他,有事找警察不好么。”
听到这话,龙新棠笑了声,少年人的感觉才初见端倪,“哥,我一站街的找警察,人家是抓他,还是抓我。”
成君彦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张嘴啊了一声:“那还是弄死他吧。”
龙新棠被他逗乐了,成君彦也无奈地笑。俩人有说有笑的,成君彦看向窗外,才看到墙角摆了一排花盆,奇道:“谁种那么多花。”
龙新棠还没说话,院里有间房的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男的,个子太高出来都得低着头,穿着连帽衣服看不清脸,出去了。
成君彦多看了一眼,问:“之前咱院里有这人么?”
“新来的,花也是他搬来的。”龙新棠说:“你今天不在家,没见着,长得还凑合,但是留半长头发,不像好人。”
“是啊。”成君彦想到什么,刀重重剁在辣椒上,哐哐作响,“什么好人留长头发。”
成君彦跟龙新棠一起在院子里架起小桌吃饭,还喝了酒。
院子里的人陆陆续续回来,有的过来蹭两口,然后拿来自己家做的小菜、咸蒜,成君彦为人敞亮不计较,在哪人缘都很好。
吃完饭,天都漆黑,门口有一盏没灯罩的小灯,光秃秃一个灯泡。
龙新棠拿出来的酒度数超过五十,成君彦喝的时候龇牙咧嘴,几杯下肚,头便垂下去,谁叫也不理了。
“哥。”龙新棠晃晃手,“你这酒量还喝白的啊。”他把人从马扎上扶起来,那个半长头发的男人正好回来了。
他径直走过去,回到自己屋里。帽子下,那张脸五官过于精致,龙新棠瞥了一眼,把成君彦带到屋里去。
龙新棠把成君彦放在狭窄的床上,帮他脱了鞋,“你以后少喝点儿吧。”他打开毛巾被给他盖上,把他脸露出来。他的眉头紧皱着,跟要哭一样。
怎么喝了酒之后,这么不高兴。龙新棠拿他毛巾去院子里打湿,要给他擦擦脸。
回去之后,发现屋里多了个人,赫然是那个不像好人的男的!正站在床边看成君彦,龙新棠手马上去兜里摸刀,“你谁啊,你想干什么?”
周敬霄转过身,把毛巾从他手里抽出来,“我照顾他,你可以走了。”
“不是,你什么人啊,在这凑什么近乎,成哥都不认识你,你照顾,你照顾个鬼。”龙新棠像个毛都炸起来的护卫犬,抵着他,死活都不出去。
那边成君彦哼哼了一声,两人一起看过去,龙新棠想挤到床前,但是地方这么小,男人又高大,根本过不去!
“你能不能走!”他低声喝道,叮一声,蝴蝶刀被他甩开,手抬在半空,看到眼前的一幕,睁大了眼睛。
只见男人将手伸过去,成君彦皱皱鼻子,闭着眼睛寻到男人手指,脸在他指腹轻轻地蹭。
男人将手指离远一点,成君彦就变得很不安,等到手指靠近,眉头才会舒展。
这场景,好像在逗猫啊。
龙新棠眼睛盯着他们,“他喝多了,都不知道你是谁,你逗他干嘛!”
周敬霄把手抬起来,成君彦就哼哼,他一边远远近近地逗着成君彦,一边看着这个很负责的小跟班,“我和他早就认识。”
“你的房间就在旁边,听到动静随时可以过来。”他的手指贴上成君彦的脸,缓慢地蹭。
龙新棠见他确实不像干坏事儿的,况且,成君彦一看……就家徒四壁,将刀入鞘,回去了。
空气中弥漫的荷花香气混着窗外其他花香,成君彦睡了来到这之后的第一个好觉。
早上醒来,成君彦头疼,眯着眼睛出去洗脸刷牙,中途撞到了人,他闭着眼说不好意思,那人什么也没说,扶了下他的肩膀让开了。
中午十点半的时候,餐馆就开始上人,这里没那么多讲究,分工并不明显,谁有空谁就干。
“来人了!”前台的咏琴忙着去交接送菜的车,对着后厨喊了声就出去了。成君彦系着围裙从后厨走过来,边挽袖子边笑着问:“吃点什么?”
待看清了桌前坐的是谁,菜单一摔:“滚。”
“呀,小成你怎么说话呢。”老板是个卷头发的女人,在这开了很多年餐馆,大家叫她纪姑。
纪姑连忙走过来,“来点什么?我们家粤菜、湘菜、京菜……都是当地口味儿,地道着呢。”
周敬霄看了一眼菜单,随口问道:“哦,那你们厨师是哪儿的?”
“东北的!”咏琴抱着菜筐经过,顺口就答了,笑嘻嘻:“做菜老好吃了,老香了。”
然后她轻快地走了,纪姑一本正经地解释:“我们师傅师从全国,比较全能。”
“起来。”成君彦退开两步,对他勾勾手,“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周敬霄没听到一般,手指点了几个菜,对着纪姑弯弯眼睛,“您好,要这几个。”
纪姑在小本上记下来,推了把成君彦:“你这孩子,今天犯什么轴,去,把这桌的餐具上了。”
成君彦拿来一套餐具,放在桌子上,“你走不走?”
周敬霄抬起头,发尾扫着肩膀,耳边黑色的耳环轻轻晃动,很礼貌地说:“可以帮我拿个啤酒吗?”
成君彦盯着他,没动。纪姑对咏琴使个眼色,咏琴立刻拿啤酒过去,推着成君彦去后厨:“成哥成哥,前面有我呢。”
成君彦进去了,周敬霄很安静地待着。咏琴和纪姑耳语:“这是有仇还是怎么着?别一会儿打起来了。”
纪姑行走江湖多年,直觉没那么简单,嗑着瓜子但笑不语。
一会儿,来吃饭的人多起来,成君彦就没工夫管他,忙得团团转,直到两点多才歇口气。周敬霄已经走了。
他把碗洗了,倒垃圾的时候发现周敬霄站在后门,他气不打一处来,上前拽着他衣领把人狠狠掼在墙上,“你到底想干什么!”
“怎么,你不是玩够了吗,现在又是演哪一出?”成君彦盯着他和树雪一模一样的脸,一字一顿的:“周敬霄,你怎么阴魂不散。”
身后传来咣当一声,成君彦回头,咏琴和纪姑站在那,咏琴一边道歉一边偷看还一边捡起掉落的扫把。
“可以放开了吗?”周敬霄垂下眼睛,看着他抓自己衣领的手,“我和老板还有事没说完。”
“你?”成君彦不信:“你又想骗我。”
“不是啊,小成。”纪姑过来,拉开他的手,“刚刚他问我,我们店还招不招人。”
“不能招他。”成君彦想也没想。
纪姑问:“为什么,咱们确实是缺人呐。人多的时候忙不过来。”
“我可以多干。”成君彦收回手,低头把挽起来的袖子一层层放下,“但是不能招他。”
咏琴:“为什么啊,小成哥,你们……”
成君彦想了想,视线落在他头发上,胡乱说道:“因为……因为他不像好人,客人来了会害怕。”
这时,一个男人进店,喊:“老婆啊,我回来了。”
转了一圈,找到他们,“你们怎么都在这儿站着。”蛤蟆镜一摘,“哟,这哥们儿发型也挺好看。”
然后一甩披肩发,“就是比我这还差点儿。”他对周敬霄提议:“你再留长点儿,长了好看,你看看他们唱摇滚的,又黑又直,时髦。”
“可是有人不喜欢。”周敬霄对他说。
“谁?谁不喜欢,太没品位了。”男人把蛤蟆镜别在领子上,“我家这位就特别喜欢我的发型,找对象就得找互相欣赏的……”
他还在喋喋不休,成君彦转身进去,放下围裙出来跟纪姑和咏琴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我一看你就是懂潮流的人,你听摇滚吗,喜欢哪个乐队……”
周敬霄略过面前的男人,对纪姑说:“那我们就说定了,明天我就来上班。”然后非常礼貌地对纪姑老公点点头,也走了。
“他虽然看起来……很讲礼貌。”纪姑的老公手摸下巴,眯着眼睛看他的背影,“但是……怪,有点怪。”转身看纪姑:“老婆你真招他来你店啊?”
“啊。”纪姑笑眯眯的,“你不知道,自从小成来了之后,多了不少人来吃饭呢,帅哥,我当然要了。”
“有我帅吗老婆?”男人拥着她的肩膀,追问道。
咏琴看着空荡荡的巷子口,叹一口气,拎着扫把跑进去了。
太阳光斜斜照亮餐馆的玻璃,一只小鸟飞到檐下,哺育它的幼崽。
成君彦从学生家出来,已经五点多,他今天看的是夜间的场,从下午六点到凌晨三点。
匆匆赶过去,到了地方就换衣服,在夜总会看场子,多少得弄一些花里胡哨的行头。
他换上一件黑色的无袖背心,露出肌肉恰到好处的手臂,掏出从地摊上买的一块钱两条的项链,发现有点掉漆,转了个圈,把掉漆那块儿盖在底下,上岗。
“你今天怎么,心事重重的。”跟他搭档的是个十七八的小孩,满背的纹身,结果纹身师技术不行,把老虎脸纹得像狗,他长得又很瘦,这儿的人就叫他瘦狗。
成君彦摇摇头,“有烟么?“
“有。”瘦狗嗦啰两下冰棍儿,掏出烟来给他,“老板给的,好烟。”
火柴擦亮,成君彦给自己点上,巡视着场子里,希望今晚也能平安度过。
突然,他手里的烟一折,目光落在某人的脸上,蹭一下站了起来,顺手抄起瘦狗放在脚边的棍子,沉着脸走了过去。
“怎么了有人闹事儿?”瘦狗丢了冰棍儿,拿着俩酒瓶子冲过去。
成君彦拎着棍子径直走到场子的最左侧,用棍子尖碰碰男人的肩膀,一个字也没说,用棍子指指门口,意思是该干嘛干嘛去。
他没表情的时候还是挺唬人的,男人起初被打扰还很不爽,看到他比自己高,比自己能打,嘴上不干不净地走了。
“没事儿吧?”成君彦问被男人堵住的女孩,“他要再敢来,你喊人就行。”
“是啊。”瘦狗跟上来,一亮手里的酒瓶子,“哥打他个头破血流。
女孩叫小穗,是夜总会的侍应生,因为家里穷就辍学了,去年刚来这里。
“谢谢哥。”她摸摸脸,对他们笑笑:“那我先去送酒了。”
瘦狗的眼神追着她,直到她上了二楼看不见身影。一把勾在成君彦脖子上,“下次再遇到英雄救美的事儿,让我来吧。”
成君彦抬肩膀让他的胳膊下去,懒散地拎着棍子走了,全程都没有分给坐在旁边的周敬霄一个眼神。
整个晚上,成君彦转了几圈,即使偶尔和周敬霄对视上,也能像看陌生人一样平静地转过目光。
他想明白了,不管周敬霄想干什么,自己反应越大,他才越得寸进尺,不如就直接视而不见。
三点多的时候,他可以走了,回更衣室换衣服。
说是更衣室,里面乱得很,地上到处是女人内裤和避孕套,还有人直接在里面做。
一开始成君彦差点没吐了,后来也可以目中无人地做自己的事儿。
他拎着衣服进了一个没人的隔间,关上门刚脱了背心,就听见外面有喝多了的人在闹事儿,听声音又是在骚扰女人。
他衣服都没换上,光着上身出去,有个高壮男人背对着他,满嘴骚逼摸摸奶子这种污秽的词,成君彦看不清他对面是谁,估计是夜总会的小姑娘。
“嘛呢。”他过去,没来得及摘的长长的项链叮当响,拨开男人肩膀,“你别在这儿闹腾,喝多了就回家睡觉去……”
眼一瞥,只见男人对面的人坐在沙发上,听到他的声音,抬起一双潋滟的眸子,在周遭污乱的环境中,那张脸像笼着淡淡柔和的灯光一样,是干净纯洁的。
成君彦不说话了,手指从醉酒男人肩上拿开,转身走回隔间,快速换好衣服,面无表情地从二人身边经过。
更衣室的门关上了,男人把周敬霄推倒,在他身上乱拱。
男人身上酒气很重,见他一点都不反抗,开始肆无忌惮地将手伸进他的上衣,周敬霄终于有了点反应,看向他,眼神开始聚焦,周围慢慢升起荷花的香气。
男人没能如愿摸到女人柔软的胸脯,暴跳如雷,“你他妈是男……”
话没说完,就被人抽了一棍子,整个人砰的一声栽倒在地,不动了。
成君彦扔了棍子,看向沙发上躺着的人,周敬霄衣服被撩上去,露着肌肉,连裤子都被向下拉过,两条人鱼线隐下去。
“别装了。”成君彦用棍子碰他,“赶紧走。”
“听见没有。”但无论他说什么,周敬霄都没有反应,只是安静地躺着。
成君彦靠近些,拨开挡着他脸的碎发,看到他十分痛苦的表情,身体也像在发抖。
“你怎么了?”他没有得到回答,准备去找人,却突然被一股很大的力气拽倒,整个人倒下去,被周敬霄牢牢禁锢在怀里。
成君彦挣扎了几下,见他的难受不像是装的,脸上全是冷汗。
“你是不是有什么病?”成君彦真心实意地发问:“你去找医生,看看病,顺便也看看脑子。”
周敬霄靠近些,脸埋在他的颈间,成君彦使劲推他的脸,“起来,不要碰我!”可是周敬霄的力气更大,他的双手被束缚住,用脚踢,腿也很快被夹住。
“你能不能别动。”周敬霄在他耳边,痛苦地闭着眼,感受到信息素终究还是不受他的控制,一点一点溢了出去。
怀中人挣扎的力度逐渐变小,“我真的会杀了你”成君彦说完这句话,就被信息素层层包围住,意识涣散起来。
过了一小会儿,腹部动了动,一声闷哼,周敬霄隔着裤子感受到他射出来的东西,笑了笑,鼻子去嗅他的后颈。他的头发弄得成君彦没意识都觉得痒,动了动,想要离他远点。
周敬霄就再把他的脸扳回来,继续去靠近他的脖子。
腺体的缘故,他总是很想把那块儿地方咬穿。嘴唇贴着那里的皮肤游移一阵,最终只是咬了一口,留下一个很深的牙印。
他的脸埋在那儿,感受自己的信息素正欢欣地、迫不及待地跳上成君彦的身体,抚摸过他每一寸肌肤。
最终纷纷回到那半个腺体时,他自己也感受到了久违的归属和安宁。
“你讨厌我,不想理我,我也不想靠近你。”他抱着安静的成君彦,“更不想抱你,但是我的信息素……”
他闭上眼睛,找到那个牙印,在上面轻轻地蹭,“太想来找你。”
成君彦做了很长的梦,梦见有只毛特别长的大狗在他身上蹭来蹭去,推开又黏上来,又闷又热又痒。
他醒了。发现自己躺在出租屋的小床上,睡出了一身汗。而旁边一直在梦里缠着他的大狗,竟然是周敬霄那货!
成君彦看着他无辜的睡颜,一脚踹过去,床那么窄,周敬霄本来就睡在边上,这一脚直接摔下去了。
“我不管你是怎么知道我家在哪的,现在马上给我滚。”成君彦起来发现自己竟然还光着上身,被他这样抱着睡一晚上,想想头皮就发麻,脸很臭地从他身上跨过去,哐地打开门,出去洗漱了。
过了会儿,里面的人出来了,周敬霄睡眼惺忪,头发也乱糟糟的,他走到院子里,和成君彦挤着用一个水管洗脸。
洗完脸又往屋里走,成君彦上前拽住他的衣服,咬牙低声道:“你能不能不要再缠着我了。”
全院人的动作都有一瞬间的静止,唰唰竖起耳朵,眼睛也向这边瞥去。
“我没有缠着你。”周敬霄耐心地解释,看看他紧拽着自己的手指,“现在是你拉着我。”
“那你赶紧走啊。”成君彦松开手,侧头示意自己的房间,“你还想进去干嘛?”
周敬霄看他的眼神有些莫名,只见他扭开另一间房的把手,走进去,看成君彦一动不动,把房门敞开些,问他:“你想进来?”
“滚。”
门关上了。
成君彦转身有些懵地走到院子里,其他人连忙转开视线继续忙碌起来。
中午,成君彦到餐馆的时候,周敬霄已经到了,正在听纪姑分配工作:“你平时就管管点菜上菜,然后看看后面有什么帮忙的,机灵点就行。”
周敬霄点点头,走到成君彦身边,和他并排站着。成君彦正背着手系围裙,就被人从后面拉住了两根带子,他转头,“你吃饱了撑的。”
周敬霄慢条斯理地帮他系围裙,抬眼看他一眼,“老板让我机灵点儿。”
成君彦转过身,逼自己深呼吸一口气,心情平静下来,对他像对别人一样,“谢了。”
“客气。”周敬霄学着他平时的语气,系好之后就走了。
一中午下来,周敬霄干活很麻利,纪姑越看越满意,见成君彦在旁边闷闷不乐,把他拉到一边:“小成啊。”
“我知道你不会一直在这里干的,你是大学生,早晚要离开这里的。”
“他呢。”她指指正在收拾餐具的周敬霄,“他是奔着你来的,我都明白。”
“你们俩有什么事情,好好沟通,沟通了才能解决。”她笑眯眯的,“你不要自己在这里生闷气。”
“越生气才越在意。”她去前台收钱,看他一眼,“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呆的。”
成君彦沉默着收拾自己手底下的活儿,觉得纪姑说得有道理,又没道理,谈是肯定要谈谈的,但是他并不是因为在意才生气,是因为烦,他讨厌周敬霄没事人一样天天在他眼前晃。
明明对自己没有真话,没有真心。
他走到周敬霄身边,帮他收拾桌布,“今天晚上我不看场子,我们聊聊。”说完就走了,去摘围裙下班。
见周敬霄跟在他身后,成君彦奇怪:“你还有事儿?”
周敬霄看向他的围裙,成君彦皱眉:“我自己能解开。”
“好吧。”周敬霄转身去扫地,低声默数:“一、二、三。”
数到三成君彦的声音正好在身后响起,“周敬霄,你给我系的这是什么扣!怎么解不开!”
咏琴坐在前台围观了全程,她皱着眉头看在那边背对着成君彦笑的人,对纪姑说:“纪姑,周敬霄怎么……笑得这么妖孽……?”
“哎哟娃儿,有的词儿不是这么用的。”
“是吗?”咏琴和纪姑看周敬霄笑够了,转身去帮成君彦解围裙。周敬霄拽着两根带子向后拉,成君彦就被动向后靠。
纪姑:“这明明是,奸诈。”
今天家教的学生休息,下午成君彦先去市区看老太太。
从这里到疗养院要坐两个小时的公交车,车上人还很多,成君彦挤上去,没有位置,拉着把手站稳,车开动。
昨晚上只睡了两个小时不到,中午在餐馆,等着上菜的几分钟里靠着墙都差点睡着。此时浓浓的倦意袭来,他站在拥挤的公交车里几乎抬不起眼皮。
“让一下行么。”他身前的人要下车,他哦了一声,用力挤出一点位置给那人过去。反应慢了一拍,旁边人泥鳅一样坐在他面前的空位上。
他看看窗外,才走了一小段路程。这会儿是红灯,路边一对爷孙俩正坐在马路边上,孙子往爷爷脸上贴贴画。爷爷笑得跟花一样。
他也跟着傻乎乎地笑。
他到的时候,老太太正在织毛衣,见他来了,笑着:“你放暑假了大成子!”
“是啊。”成君彦打起精神,努力开心起来,像个期待放假的学生一样:“放暑假了。”
“考上大学了吗?”
“那当然考上了。”成君彦给他缠毛线。老太太说:“我孙子聪明,以后比你姥爷还强呢。”
“那可是。”成君彦顺着她的话说:“你这是给我织的毛衣吗?”他看了看,“这件有点老气啊。”
“臭小子,这是给你爷爷的。”她从枕头上拿起另外一件米黄的,“这个是给你的。”
“喜欢吗?”
成君彦马上就套上了,“喜欢。”
晚上,成君彦赶上最后一班车,坐在靠窗的地方发呆,看着车窗户里他自己的倒影,吓了一跳。这个一脸疲惫垂头丧气的人真的是自己吗。
他很久没有照过镜子,记忆里自己的脸应该还是十七八岁的样子。可是的确已经过去好多年了。
奶奶每天活在过去,但是她是开心的,她甘愿自己困着,自己也愿意不停地去维护她的美梦。
但是他不是啊,每一次看到周敬霄都像在提醒他:你该醒了,世界上没有树雪,更没有喜欢你的树雪。
他呼出一口气,纪姑说得也许是对的,因为在意所以才会生气,可是他现在真的太累了,他不想生气,也不想在意了。也许他和那人之间,的确该好好做个了断。
下车之后,成君彦去市场买了些菜,又买了点鸡爪、鸭脖,当作下酒菜。
但是无论如何,他今晚是绝对不会喝酒的。
他在厨房弄饭的时候,周敬霄进来了,看他虽然不娴熟但是也有模有样地做饭。
“怎么样?”成君彦心情还可以,“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当年我什么都不会做。”他甚至还借别人的平底锅烙了几张小饼,用铲子小心翼翼地翻面,“现在是不是有进步?”
“是。”周敬霄拎起他的领子,让他往旁边去,“头发都要烧了。”然后十分利落地一掂锅,饼子自己在空中就翻面了。
成君彦在旁边嚯了一声,周敬霄勾起一点嘴角。
两人一起做出几道小菜,搬到周敬霄的房间吃。
“你这屋子怎么比我的大?”成君彦端着两盘菜,用手肘撞开门,见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除了床、桌子、甚至还有一张小沙发。
“把床往边上推一推。”他说。
周敬霄把床推推。
“把桌子挪出来点儿。”
周敬霄把桌子挪出来。
现在是六月份,天气还没那么热,窗户开着半扇,窗台上的花开得都很好,味道也很清香。
今晚一切都很好,成君彦和周敬霄终于能够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聊天。
“我先说吧。”成君彦给自己倒上一杯汽水,给周敬霄倒上啤酒。
“我家里情况你也知道,但是我现在不想我姥爷的事儿了,没工夫想,我就希望老头在里面吃饭睡觉坐着躺着,活着就行。”
“我妈我奶奶都等着我去赚钱,多赚点钱。”
“我们之间。”他抬起头,看着周敬霄。
他的眼神是这几天来前所未有的平和,周敬霄却无端感到一丝怪异。
“我们之间,都是早八百年前的事儿了。”他眼神很真诚,应该说成君彦向来都是真诚的人。
“当年稀里糊涂跟你表白,后来我想想……”他晃着酒杯,有些懊恼,“太幼稚了。”
“我那时候压根儿不知道什么叫喜欢。当然,我现在也不知道。不过,我现在没时间没精力考虑那些。”他叹口气:“我们那时候一起的时候,是真的高兴,所以我不埋怨什么,也不恨什么。”
“你为什么……”他顿了顿,“为什么那样装成女孩儿,是你自己的事儿,我一开始是觉得你骗我。但我后来一想,也不能说骗吧。”
他有些腼腆地笑了,像和好友在讨论自己喜欢的女生,“我可能就是很喜欢你那种长相的姑娘,麻花辫儿,还有白衬衫,不是特别爱笑但是笑起来特甜。”
周敬霄终于知道怪异在哪了,成君彦今天,终于彻底将他和树雪分开来。树雪是他少年时期喜欢的、并且已经释怀了的初恋。
他甚至已经不在乎她是否真的存在,但是无论如何,哪怕是个不存在的人,和如今的周敬霄也没有一点关系。
成君彦在自己面前自在了许多,是因为他把自己当作龙新棠、当成他那些夜总会认识的人,甚至当成路边随便的一个谁。
他可以随便拉着人说说自己年少时喜欢的人,然后再感慨一句,都过去了。
他继续说道:“包括咱们后来见面之后……”那些实在是不好的回忆,但是成君彦的脸上再没有任何激动的情绪,只有淡淡的无奈:“见面之后那些事儿,就不提了。”
“所以我想说什么呢。”他举起汽水杯,“无论如何,我们认识就是缘分。”
……
夜色中,七号院门口停着辆黑车。
“所以你就和他共同举杯庆祝缘分,然后成为好哥们儿了?”
周清颐抬起手,鼓了两下掌:“恭喜恭喜!好事儿啊,终于不是仇人了。”
“欸?”他看向后视镜里的周敬霄,嘴角含笑:“怎么看着不高兴?”
周敬霄坐在后面,闭着眼睛养神:“有什么高兴不高兴的,我又不是来和他做朋友的。”
“嗯,你让我找那荷花我弄来了。”周清颐下车,打开后备箱:“我比较了几种,这个味道是最像你信息素的。”
后备箱里有几个小水缸,里面培植着几支荷花,“到时候你没控制住的话,用这个给你打打掩护。”
“对了。”周清颐倚着车门,问他:“忘了问你,你最近怎么样?腺体还行么?”
周敬霄抬手摸摸后颈,“还行,就犯了一次,他挺好用的。”
周清颐笑:“好用就行,荷花给你卸了,没事儿我先走了,成君彦没在?”
周敬霄摇头:“没,他晚上看场子。”
“行了,你别忘了下周我接你去跟他们吃饭,你也该熟悉熟悉咱家这点事儿了,小舅给你搭好路。”周清颐趴在车窗户前儿,很没个当家人的正形,“到时候你接我的班。”
“现在说这个太早了。”周敬霄抬抬手,“开车慢点儿。”
周清颐走了。周敬霄进大门的时候向上看了一眼。
半夜四点,成君彦才回来。困死了都,孤魂野鬼一样地游荡进门。
“欸?”他走进去,又退回来,看着明亮的门灯灯泡,眼睛睁大了,“修好了?这次房东效率这么高。”
“这边要不要再画深一点?”
“那是水的波纹,哥,就是得这样才像真的。”
周敬霄早上从屋里出来的时候,成君彦正坐在院子里,没穿上衣,龙新棠正用颜料在他身上画画。
见他出来,成君彦犹豫一下,对他打招呼,“早。”
周敬霄在水管下洗了脸,抹掉水珠,“你们在干嘛?”
“我让小龙给我画一个纹身。”成君彦低头看着,“画得还真像。”
“好了,画完了。”龙新棠画上这条水中游龙的最后一笔,把一面小镜子对着他照,“像么?”
“像。”成君彦竖大拇指:“栩栩如生。”
周敬霄过来,俯身在他胸前揩了一下。成君彦身上立刻起了鸡皮疙瘩:“干嘛!”
“颜料。”周敬霄让他看自己的拇指,上面沾着一点颜料,“画出来了。”
“是吗?”龙新棠凑过去看,“我画出来了吗?”
成君彦笑着推开他额头,“别看了你。”
“你中午去吗?”他问周敬霄,“餐馆那边。”
周敬霄站直了,“去。”
自从成君彦单方面冰释前嫌之后,他们上班的时候总是能碰上。有一天,周敬霄差点坐错了车,正巧被成君彦看到,热心市民成先生随口说了一句,“要不以后你跟我一起走。”
两人就开始一起上班了。
一开始成君彦在餐馆不怎么和周敬霄说话,后来周敬霄帮他刷了几次碗,倒了几次垃圾,他不好意思欠别人的,又帮回去,慢慢就说上话了。
“行了,你回家吧。”成君彦解开围裙,“坐马路对面那趟车,别再坐反了。”
“你去哪?”周敬霄问他。
“我,下午有事儿,晚上去金盛。”
周敬霄看他领子里钻出来的龙尾巴,“你们要去打架?”
成君彦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先走了。”说完踩着一地碎阳光,顺着马路离开了。
晚上,瘦狗找到成君彦,“成儿,走,人齐了。”
“哦。”成君彦挑了把趁手的棍子,被瘦狗拦下,“用这个。”
他递过来一把开刃的长刀,“这个是新的,没沾过血。”他笑起来,还有少年人天真的样子,“给你用。”
成君彦愣了愣,问:“今晚上”
“老板说了,今晚砍死人也没事儿。”瘦狗满不在乎地说道:“到时候顶多进去待个两三年,老板就给捞出来。”
他搂住成君彦的肩膀,小声跟他说:“你来得晚,在老板面前还没表现过,老板特别大方,你不是缺钱么,今晚上是个好机会。”
他们坐着面包车,离开了夜总会。车里有一股难闻的皮革味儿,还有其他令人作呕的味道混杂着。
有人夸张地嗅嗅,说些低俗的话,成君彦才知道这辆车平时也用来送小姐出去找客人。有的客人急,又不愿意弄脏自己的车,就直接在这车里办事。
男人们开始聊起自己睡过哪几个小姐,旁边瘦狗碰碰他的腿,“哥你长这么正,睡过的漂亮妞很多吧”他说话的语气很怪,有的字说不清楚,含含糊糊的。
他凑过来,成君彦闻到一股臭味,“有小穗漂亮吗?你说”说着说着话他突然抖了一下,脸上露出诡异又满足的微笑,往后倚着脏污的座椅,闭着眼睛快速撸动自己的阴茎。
“瘦狗吸了?”有人开玩笑甩他一耳光,他也没反应,成君彦心中一震,头皮发麻,转头看向窗外。
车窗倒映出来的人,带着一边耳环,脖子里挂着乱七八糟的东西,为了显出纹身还特意穿了背心,这人让他感到很陌生。
几个月前,他还完全不是这个样子。
吸嗨了的瘦狗精神十分亢奋,下了车直奔对方的场子,进去手起刀落就砍了一个人的手臂。全场立刻骚乱起来,女人的尖叫和男人的吼声四起,十分混乱。
据瘦狗说这家老板和他们老板是旧仇,恩恩怨怨十几年,没完没了。前段时间来金盛捣乱的人都是这家派过去的,新仇旧账一起算。
“成君彦你干嘛呢!”瘦狗拖着沾血的刀,对他吼道:“你站着当模特呢?”他举起刀随便劈向一张桌子,玻璃四溅飞起,划伤他的脸,他完全不感觉痛地大喊:“打啊!砸啊!”
他平时说话都是笑着的,和成君彦关系也不错,成君彦看着他,突然完全不认识他了。
对方也不是闷声挨打的主儿,也有专门的打手,一开始被瘦狗那一下搞个措手不及,这会儿已经反应过来,下来很多人加入混战。
成君彦是金盛的人,对方不会管他是生面孔还是熟面孔,也不会看他没有动手就放过他。
他第一次直接感受到,刀与刀之间相撞真的会产生火花,对方的人也都是亡命徒,他完全被动,用刀抵挡着对面打手的攻击。
突然一声凄厉的惨叫传来,瘦狗被人顺着从耳朵削到手臂,他倒在地上,尖利地嚎叫着,“啊——啊——成哥——救救我——”
“救救我……”成君彦看到他血肉模糊的脸,瘦狗被人又捅了几刀不叫了,好像是死了,眼睛还大睁着,看着成君彦。
像在埋怨为什么不救他。成君彦耳边一阵嗡鸣,周遭声音突然变得很模糊,手突然使不上力气,刀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一阵劲风从他脸侧传来,是长刀正破开空气准确无误地砍向他的脖子。
小时候就听说人死之前会有走马灯,在生命最后的几秒钟里,他脑子里出现的是杨金秋家的院子。
“你的人生,将发生改变。”
“都不用问问八字儿什么的?”
“好卦!”
还感受到了和周敬霄逛园子的时候那暖洋洋的太阳。
“花开得挺好。”
“成君彦,你想见她么?”
“成君彦!”
是周敬霄的声音?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夜总会外面的小路上。
他躺在谁的怀里?他立刻爬了起来,全身戒备地看着那人。
“成君彦。”
“周敬霄?”他听出是他的声音,“你怎么在这里?”
“我刚才?不是?”他有些语无伦次,“不是在里面”
“你晕倒了。”周敬霄坐着不动,声音里有笑意,“吓晕了。”
混战还没有结束,打斗的声音还在不断传来,成君彦此时顾不上他笑话自己,俯身拉他的手:“快走吧!我们快点离开这里!”
却拉不动周敬霄,手上湿漉漉的,这会儿清醒了,才顿觉四周有股浓重的血腥味。
“你怎么了?”他的声音有些颤抖,蹲下去,“你起来啊……”
周敬霄看着他,现在月亮升在半空里,初夏的夜风里有花草香味,扑在人身上是热的。
周遭虫鸣阵阵,他抬起另一只手,托住成君彦的脸,轻轻摩挲,月光下那双眼中还惊魂未定,睫毛颤抖得厉害。
他凝视着他:“成君彦,这身体不是你自己的。”
手滑下去,摸到他的后颈,那里差点就被人切成两半,他捏了捏:“你要保护好它。”
成君彦当时并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还沉浸在死里逃生的恐惧中,而周敬霄说完这句话之后,头枕在他肩膀,整个人卸了力气,再喊都没有反应了。
他的后背被人砍开一个大口子,流了一地的血。成君彦背着他走到有光亮的地方,才知道他穿的是白衣服,不是黑的。
后来成君彦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并不是关心他,而是责备。
成君彦手头没那么多钱,在医院先安顿了周敬霄就跑回去拿钱。
这个点没有公车,他跑了很长一段路,实在跑不动了。正好这时远远来了一辆摩托,他想也没想就跪在路中间。
那人紧急刹车,很大声地骂他:“你他妈有病啊!想死去上吊啊!”
“大哥。”他没想跪,只是想拦车,但是腿跑得发软,现在顾不上那么多,“大哥!”他拽住人的衣服,“你捎我一段吧,行么,我朋友在医院等着我去拿钱,你帮帮忙,他快死了……”
“别说了,赶紧上车!”那人都没有等他说完,就打断他,“赶紧!”
成君彦坐在后面,想到树雪当时,也是这么绝望地希望自己快一点,再快一点么。
到了七号院门口,下车的时候腿一弯,差点又跪下,被人扶住了。是等在门口的周清颐。
他约好今天来接周敬霄去饭局,但是他却一直没有出现,寻呼机也没动静。
见成君彦这惊慌失措的样子,猜到是出事了。他当即向车走过去,简短说道:“两件事,一钱你不用管,二跟我上车。”
他们赶到医院的时候,周敬霄已经被推进手术室。成君彦直接坐在手术室门口的地上,头埋进膝盖,一声不吭。
“君彦。”周清颐蹲下来,问他:“怎么了?”
“对不起。”成君彦没有抬头,“都是我的错。”
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他是替我挡的。”他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眉毛皱在一起,“本来躺在那的应该是我的。”
“好了。”周清颐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会没事的。”
成君彦就不说话了,平日里看着也挺大的个头,这会儿缩在那,还全身都是血,看着很可怜。
周清颐站在一边看着他出神,他倒是不担心周敬霄会死,只是奇怪,周敬霄竟然没有用信息素,而是自己挡上去了么。
手术结束后,周敬霄还在昏迷。
成君彦守在床前,一晚上筋疲力尽,身上又脏,便直接坐在了地上,头倚着床边,待了一会儿,抬起手,轻轻覆盖在周敬霄的手上。
周敬霄醒的时候,先是看到白色的天花板,手上有温热的触感,视线一转,床边有颗毛茸茸的脑袋,正倚着床沿闭着眼睡觉。
他的姿势很不舒服,但是暂时还没醒。
周敬霄转回去,听到有人靠近这间病房,在周清颐张嘴之前,对他作出了噤声的手势。
周清颐无声地张张嘴,“打扰了。”但是没过多久,同病房的人弄出些声音,成君彦头一点一点的,醒了。
他立刻爬起来去看周敬霄,“你醒了?还疼吗?”
周清颐旁观着,觉得他实在很像一只守着主人的小狗。
他走进来,“君彦,你去我的车里帮我拿一个信封上来。”把车钥匙交给他,“辛苦。”
“哦。”成君彦攥紧车钥匙,出去了。
“说说吧。”周清颐坐在床边,“你有信息素不用,自己上去挡是为什么?”
周敬霄嗓子冒烟,喝了大半杯水,“它差一点就被砍成两半了,来不及。”
“谁?成君彦?”
周敬霄奇怪地看他一眼,“腺体。”
“哦。”周敬霄说:“那小君彦还真是可怜,自责了一整晚,要是知道你救的不是他,是腺体,该多伤心。”
“嘘。”周敬霄让他收声,听声音门外来了一个人,却不是成君彦。
门口进来一个少年,长相清俊,走起路来有金属碰撞的声音,很细微,周清颐打量着他。
龙新棠走进来,把成君彦让带的东西放在桌子上,看了一眼陌生的周清颐,转过头,一会儿又看了一眼,问他:“你是外国人?”
“不是。”周清颐弯起眼睛:“我是外星人。”
“哪个兴?大兴?”
他的表情很认真,周清颐笑出了声,随即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是,大兴人。”
周敬霄本来在看他们,听到什么,转头看向门外。
不一会儿,成君彦进来了,把一个厚厚的信封拿给周清颐,“是这个吗?”
“是,谢谢。”周清颐起身,见成君彦有话要说,站住了,“怎么了?”
“你是要去缴费吗?”成君彦看着他,“一共交了多少,能告诉我吗?我会还钱的。”
周清颐立刻笑了,“君彦,钱不用你还。”
“他是因为我。”成君彦低下头,“我会还的。”
周清颐看向病床上的人,周敬霄摇摇头,他便说:“先这样,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