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故人复相见但品花间蜜
一九九零年,苏联边陲某座城市。一间没有任何标识的私人诊所。
雪盖满整条街道,天空阴沉,屋内的白炽灯照得很明亮。
“所以说,你爸妈怕你像我一样,被那些想长寿想治病的老家伙们盯上,你刚一出生就伪造了你的死亡,瞒着所有人包括周家,把你送去乡下藏着。”周清颐反坐椅子,撑着下巴捋时间线。
“谁都不知道你是周家的小孩儿,结果阴差阳错,还是被人抓到了。”
“你只剩下一半腺体,那另一半在哪里?”
身穿病号服的男人正在床边喝汤,半长的头发垂在肩膀,侧脸雌雄莫辨,是无需任何其他形容词的美。
他咽下一口汤,“不知道。”
就算不清楚当年手术背后的人是谁,也应该知道点线索之类。
但是自从周敬霄恢复说话之后,问什么都是不知道。这样的反应倒是让周清颐觉得可疑了。
不过周清颐懒得和他打哑谜,揭过这个话题,站起来去看保温桶,“今天叶莲娜做的什么汤?好喝吗?”
他顶着一头乱蓬蓬的白头发,去抢病号的补汤,尝了一口还评上了,“我觉得应该再加一点陈皮。”
周敬霄放下碗躺下,“我想休息了。”
被下逐客令的周清颐没有一点自觉,大口喝汤,“对了,你最近控制得怎么样?”
“就那样。”周敬霄闭着眼,惜字如金地吐出几个字,就不再说话。
周清颐自顾自说着话,想到什么,发现新大陆一样跪到床上去骚扰睡觉的周敬霄:“我知道怎么彻底治疗你的问题了。”
周敬霄睁开眼,看向他。
他随手拿起一块纸巾,撕成两半:“你看,我们的腺体可以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释放,一部分吸收,自行周转、平衡,维持长久的生命。”
他拿起一半纸,举到周敬霄眼前,“你剩下的这一半,只能无节制地释放,所以信息素才会失控,因为没办法自行周转吸收,所以你才会疼。”
“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找到另一半。”他将另一半纸拿起来,合起来拼成一张完整的。
“失去控制的信息素要去它该去的地方,这样你就不会每次都痛得要死要活的,上次你疼得拿刀去挖自己的脖子,多危险。”
纸巾被他攥成一团,周清颐语气很轻松,“办法非常简单,我这就去查当年是谁做的,找到那个霸占你腺体的人,让他挖出来给你安上。”
“所以,那一半到底在哪儿?”他看着他的眼睛,有些审视在里面,“你真的不知道吗?”
周敬霄回视他,脸上没表情,“你当是俄罗斯方块儿呢,说安就安。”
周清颐顿住,突然起身下床,走到桌前,将并排着的两台电脑开机,敲敲桌子,眼神很凝重:“来吗?”
周敬霄看着他,三秒之后,掀被子下床。
“我这次一定赢你。”周清颐捋起袖子。双眼盯着屏幕,有些亢奋。
周敬霄冷笑一声,“年纪大了反应慢点是正常的,不用自卑。”
“外甥,我觉得你还是不会说话的时候比较可爱。”
三个月后。国内,北京郊外。
夜色中静静伫立一座矮山,山脚立着低调的白石大门,门口有两尊栩栩如生的麒麟兽。
门口停一辆车,先下来一个黑长发的姑娘,从车里拖出一个喝得烂醉的西装男。
“成君彦,你能自己走吗!”周钰用力托起他的手臂,连拉带拽地把他扶进大门。
周家在山上,环山路上到半山,剩下的要自己去走。
她正要叫人把成君彦抬上去,就看到穿一身黑运动装下山的周清颐。
“小叔,你回国了?”周钰惊讶。
周清颐嗯一声,看了一眼她身边的男人,“谁啊。”
“成君彦。”周钰回答。
他想了想,哦了一声,“成牧山的外孙,成牧山不倒台了么。”
“要不能让人灌成这样。”周钰看成君彦一眼,见这人一时半会没有清醒的迹象,“谁的酒都得笑着喝,可怜见的。”
“我爸正给我张罗相亲呢。”周钰烦得不行,“实在不行我就嫁他得了。”
周清颐对侄女的契约婚姻没兴趣,头也不回:“走了。”
“你这就走了?”周钰费劲地扭头看他,“你给我把他抬上去啊,人呢,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啊。”
找了两个人把不省人事的成君彦抬上去,随便丢在沙发上,周钰坐下来锤小腿,“要不是看同学一场,我就让你趴大马路上。”
她是不可能照顾成君彦的,往他身上丢了一条毯子就回房间了。
周家的建筑偏中式,屋内供着香,香火味道中月光辉映,树影交错。窗外就是盛开的山桃,夜色中,淡粉色的花瓣正矜持地开着,不紧不慢地发出幽香。
成君彦躺得很不舒服,胃里也很难受,听到点轻微的声音,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见有人正站在沙发前。
他无法判断事实和梦境,朦胧间,他见到了很多年没见但是却没有变化的那张脸。
他好想抬手去摸一下,但是手臂充血麻木,抬不起来。
“树……树雪。”他呢喃。
那人转身要走,他忍着疼痛拽住了他的袖子,“不要走……”
“我一直都在找你。”他躺在那里,脸上布满醉酒的红晕,领口敞开着,领带松松垮垮系着,眼中有迷离的水光,他乞求着幻想中的树雪:“你不要走了啊。”尾音扬上去,很像在撒娇。
还是没有拉住,被甩开了手。
周敬霄转身上楼,走到房间里,关上门,听到了压抑的哭声,他哭的声音真的很小,只怪他听得太清楚。
过了一会儿,哭声便停止了,不知道他是哭够了还是又睡着了。
周敬霄动了动,去浴室洗澡。进去站了一站,又出来,开门下楼。
走近了,看成君彦没有睡觉,只是安静地看着天花板,眼角挂着未干的泪痕。
周敬霄低头看着他,醉鬼眼珠动动,和他对视上,笑了。周敬霄绕去沙发前面,他的眼睛就一直黏在他身上,当周敬霄俯身要拽他起来的时候,成君彦抬手抓住了他的领带。
“抓住了。”他很高兴,周敬霄立刻要站直了,成君彦固执地拉着领带,用了些力气。俩人形成奇怪的对峙,谁也不动了。
成君彦试探性地又用了些力气,把人拉到自己身前,他身上酒气太重,周敬霄皱着眉撇开头。
脸侧扑来温热的呼吸,成君彦抬起头,犹豫着。那道呼吸就随着时轻时重,最终,停了下来。周敬霄没有动,感觉到那个人屏住了呼吸,在他的嘴角落下轻轻一个吻。
把成君彦抱起来之后,他的眼睛片刻不离地盯着周敬霄。周敬霄再也没有和他对视,随便找到一间客房,打开门把他丢在床上。
成君彦闷哼一声,表情痛苦地皱起眉,但很快又专注地看着他,周敬霄直接无视,摊开了被子随手盖在他身上。
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床上,见那人连自己露出脸来都做不到,又折回去,以防他被憋死。
他扒开被子,成君彦呆呆地看他,像是被遗弃的狗认出了主人,眼睛亮了一下,伸出手臂去搂他的脖子。
“树雪,你又长高了。”周敬霄撑在他上方,听他颠三倒四地说些醉话,垂着眼睛看他一张一合的嘴巴。
醉鬼不说了,手臂收紧,像刚才一样把人拉到自己面前,两人呼吸交错,他又抬起头想要亲,周敬霄躲开了。
成君彦立刻露出委屈的表情,嘴角刚拉下去,就被人用力钳开下巴。他被迫张着嘴,一副任人侵犯的样子,周敬霄低头看着,后颈的反应却不容忽视。
和几年前不同,之前见到成君彦他的腺体没有太大反应,但现如今,不知道是因为他们体内的腺体都发育完全了,还是两半腺体分开太久。
此刻,他体内的信息素在疯狂躁动着、叫嚣着,想要冲破一切阻碍,立刻进入到面前人的身体中。
周敬霄心中隐约浮现出一个想法。为了验证,他跪在床上,拉开裤链,将早就勃起的阴茎压到成君彦的唇上,眼神暗下去,命令道:“舔。”
成君彦没有任何犹豫地张开了嘴,尽管他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嘴巴也难以完全包住,但是好奇怪,哪怕只是接触到就让他全身颤栗。
他下意识地打开喉咙,想要将侵犯进自己嘴巴的东西含得更深一点,口水顺着下巴流,他没有任何羞耻的感觉,兴奋得像得到了滋养的植物,极力地吸取着。
周敬霄将阴茎抽出来,成君彦下巴都合不拢,舌头竟然还追出来,舔吮他的龟头。
这样太慢,周敬霄对着他的脸撸动起来,当龟头无意碰到成君彦的嘴时,他会依依不舍地去舔,那个想法越来越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周敬霄终于射了出来,精液喷洒在成君彦脸上,也弄脏他的头发和衣服。有一些落在他唇边,他伸出舌头舔掉,甚至还将脸上的一些揩进嘴里,他觉得吃进去的东西有股淡淡的花香,很好吃,想要更多一点。
周敬霄不紧不慢地把阴茎上沾着的东西全部蹭在成君彦的脸上。
他的一切反应都印证了周敬霄所想,几年不见,拥有一半腺体的成君彦同样极度渴望信息素进入他的身体。
他如今彻头彻尾地变成了自己的容器。
成君彦睁开眼时,已是天光大亮,明媚的太阳光从窗外投入到地板上。
“嘶。”嘴疼,他摸摸嘴唇,摸到了一处不算小的伤口。
“成君彦。”屋外有人叫他。他拖着酸痛的身体去开门,见到周钰,总算放下心来,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昨天晚上,谢了。”
昨晚成君彦去饭局,不出意料地又被人刁难灌酒,正巧碰上去吃饭的周钰。两人法地去舔,周敬霄飞快抽出手臂,训斥道:“你自己的尿也要舔吗。”
床上的人很难受的样子,睁开一双布满水光的眼睛,“请……”他断断续续地说道:“请进来……”
周敬霄额头青筋直跳,声音却异常平静:“进哪里。”
成君彦根本听不见他的话,用腿去蹭他,又突然抖了抖,周敬霄抬起他的腿,气得发笑,他射在了自己身上,特别像一只发情的狗。
“求求你。”成君彦睁开眼睛,在被信息素包裹着的间隙,意识有了一丝清明,睁大了眼睛,“树雪?”
他温顺地蹭蹭周敬霄的腿,“很想你。”
“是吗?”周敬霄用手指碰碰他的脸,问他:“树雪可怜吗?”
成君彦费力地思考了一会儿,点点头,一颗眼泪掉下来,闭了闭眼,“好可怜。”
听到这个回答,周敬霄勾起嘴角,“那你要怎么办呢?”
“我……”成君彦翻过身,看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看向周敬霄,“我想和她在一起。”
周敬霄抽出皮带,捆住他的手,漫不经心地应着:“是吗?你姥爷会同意吗?”
“会的。”成君彦双腿被分开,丝毫不知即将发生什么,他很苦恼地想了想,“姥爷很爱我,如果我喜欢,他会同意的。”
尺寸恐怖的阴茎抵在那一小点可怜的肉口处,周敬霄闻言笑起来,握着柱身,一点点按进穴中,赞同道:“你姥爷是很爱你,为了你,他都可以杀了我。”
穴口实在太小,进入得很困难,两个人都很疼,成君彦想合拢腿,却被压向两边,完全敞开。他向上弹起,大腿根抖动着,肉穴既想让它出去,又想让它进来,不断收缩着,是排斥也是邀请。
随着阴茎一点点撑开狭小的穴道,躁动的信息素找到了归处,慢慢平静。
成君彦惨叫了一声,疼痛让他清醒,信息素的浓度伴随着阴茎的进入渐渐降低,他的眼神开始逐渐聚焦。
意识到自己在被侵犯,他想揍身上的人,但是手被皮带捆着,只能无力地推打,他怒声道:“你是谁!你……我要报警!滚下去!”
“强奸犯……”他的胸膛不断起伏着,睁大眼睛去看碎发挡住的脸,但是看不清,那人跪在他身前,甚至微微抬起他的臀,让他眼睁睁看着男人的鸡巴是如何缓慢地肏进自己身体里。
他被迫承受着,满脸仇恨地等待着,等到力气恢复些许,一举挣脱开皮带,毫不留情地用尽全部力气扇了男人一巴掌。
男人被打得偏过脸去,但好在强奸行为停止了,成君彦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咬牙道:“小爷我会让你坐牢的,不能坐牢也会弄死你。”
“好啊。”周敬霄的脸上很快起了鲜红的掌印。
他毫不在乎,把遮挡着脸的头发捋上去,凑近了,然后仔细地看着他的表情,心满意足地看到成君彦的脸上缓缓浮现起了不可思议。
他俯下身,抽动起埋在里面的阴茎,一边顶一边说:“可你刚才还说要和我在一起。”
成君彦大脑空白,不断呢喃着:“不可能……”
脸是树雪的脸,只不过更成熟了些,但是声音……他会说话……而且,在耳边那因为快感而发出的喘息声是男人的。
那宽阔的肩膀,覆盖着肌肉的身体,全都是男人的。
“怎么可能,你不是树雪。”他拳头蓄力,挣扎着撑起身体,狠狠砸在男人脸上,双眼通红,“就你也配。”
周敬霄可以躲但没动,嘴角很快渗出血,但是动作没有停。
他扬起脸,噙着意味不明的笑容,握住成君彦的腰,挺腰用巧劲儿顶着那一处,成君彦立刻就软成一滩泥,只能断断续续地呻吟。
那软烂的穴肉吸裹着他的阴茎,周敬霄喘着,声音很蛊惑人,用力顶了两下,然后在他耳边说:“这样是喜欢、同意、接受……”
穴肉猛地收缩,他爽得停顿了下,闷哼一声,继续说道:“所有积极的意思。”
然后将阴茎整个抽出,柱身在穴口蹭了蹭,再整根重重地顶进去,“这样是不喜欢”每说一句就顶一下,“不同意、不接受,所有消极的意思。”
“不记得了吗?不是你定的暗号吗。”他看着成君彦的眼睛,那双眼睛在震惊过后,茫然地看着他,身体不再挣扎。
周敬霄见他听懂了,直起身,握住两条腿,加快频率,疯狂顶送起来。
成君彦在这之后一直是呆的,没有反应,没有说话。
他亲眼看着,看着他心中白月光一般存在的那个人,那个始终安静着看向他的人,分开他的双腿,身上布满了因为肏弄他而流出的汗水,那张美丽清纯的脸上,充斥着因肏弄他而产生的快感,发出令人脸红心跳的喘息。
那比普通男人尺寸大出许多的性器,正不知疲惫地进入他的身体。
他曾经为她买裙子,买头花,他希望她开心,希望别的女孩有的她也要有。
他虔诚地乞求上天,希望能为她分担痛苦,保护她的人生。而现在,他被从床边顶到床头,被肏得昏死过去又清醒过来。一切都是那么荒唐可笑。
他最终沉沉昏去,任由周敬霄折起他的双腿,掐着他的腰,变换着角度,以不同的力度和频率抽插。
在力度极大的快速冲刺过后,周敬霄将浓稠的精液射进成君彦体内,失控的信息素至此全部平复,一瞬间,神魂归位,灵肉合一,快感从下身传至头皮,传至全身,心跳变得很快。
他没有马上抽出来,而是埋在温热的穴道里面平缓呼吸,他看着成君彦毫无知觉的模样,终于久违地感受到了一丝愉悦与神清气爽。
他拍拍成君彦的脸,顺手抹去他眼角的泪水,露出一个很不常见的、毫无芥蒂的少年气的笑容,“好久不见,成君彦。”
周敬霄傍晚才出来,头发重新扎过,脸上的巴掌印还在,不知为何,这次消得很慢。
“啧啧。”周清颐耳朵里塞着棉花,以一种你是何方禽兽的眼神打量他,看到巴掌印没忍住笑了出来。
周敬霄无所谓地经过他,站在窗前,一边喝水一边看山腰处的红木楼。
“其实比起挖腺体,这样也不错。”周清颐和他站在一处,“对你来说,只要能控制住信息素,其他的都不重要。”他品一口茶,问:“你可以搞定吗?需要我帮你吗?”
“你想怎么帮?”周敬霄单手晃着杯子,实际上却没有认真在听,他听到红木楼里的人起身了。
周清颐同样听到了,“当然是……”他抬起手,身后便出来几个拿枪的保镖。
他看向周敬霄,一副很热心肠的样子,哎呀一声,“小舅会帮你的,如果他不听话,就直接绑来给你,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嘘。”周敬霄眉头微皱,让他噤声,他们一起看向木楼,周钰进去了,她在和成君彦说话。
“周钰?”成君彦很困惑,“我怎么在这里?”
他坐起身,痛得闷哼一声,问她:“你爸怎么说的?”
“什么?”周钰一时没反应过来,成君彦笑着提醒她:“你不是去问他结婚的事吗?”
很不对劲,周钰哦了声,迟疑地开口:“他说……会考虑考虑。”
“好。”成君彦没多说什么,现在成家人人避之不及,没人愿意跟他、跟他家沾上关系,他明白。
“那我先回去了,家里人都等着我吃饭呢。”他起身告辞,膝盖一软,好险没有跪下,被周钰拉住,她欲言又止,低声问:“成君彦,你还好吧?”
“嗯?”成君彦疑惑,笑了,“我没事啊。”
“那你等会儿,我找人给你送回去。”
“谢了,又欠你人情。”
“客气。”
直到两人一前一后下山,周清颐和周敬霄都没有说话。空气都因沉默显得凝重。
周清颐偏了偏头,身后的保镖悄然退去,他看向周敬霄,同样的,他的表情也说不上好看。
对于刚才发生的事情,成君彦似乎是……完全没有记忆……
到家,天已经黑了,成君彦拖着疲惫到极点的身体走到门口,家里大门敞着,门灯散发出温柔的暖光。
姥爷在大门口挂了个有年头的风铃,下面是几串小的银铃铛,风一吹就铃铃作响,声音清脆好听。
成君彦记事起就在这挂着,打小儿一听到这个声音,就代表着,他到家了。
今儿个不知怎么,一直都挂得很结实的风铃掉在地上,他捡起来,小心地拍拍土,重新栓在门环上,跨过门槛进去,大声喊道:“妈,姥爷,我回来了!”
他家住在离神武门不远的一个四合院儿,当年也能算得上门庭若市。
家里出事以后,老妈总担心这房子也保不住,让他赶紧卖了换个小的住。他不同意,一家人都住一辈子了,安慰老妈还没到那一步呢。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老妈坐在沙发上等他,见他回来,起身去给他热饭,“上哪去了?”
“没上哪儿,就瞎跑呗。昨晚上跟他们喝酒去了。”成君彦把领带松开,瘫坐在贵妃榻上,“妈,我姥爷呢?”
“你姥爷在屋里呢,刚还听戏呢。”老妈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模模糊糊的,成君彦应了声,去姥爷屋里看他。
“回来了。”老头儿最近身体不是很好,人也不似前几年那么精神,成君彦站在他身后,跟着听了一会儿定军山,突然哎呦一声,“姥爷,您猜我瞅着什么了?”
“什么?”成牧山把收音机音量调小一格,以为外孙子说什么正经事儿,结果这小子说:“我竟然在您头上发现了一根儿黑头发。”他多稀罕呢,“幸存者!”
成牧山哼一声,关心他最近的情况,“他们没刁难你吧,要是敢给你使绊子,你告诉我,我收拾他们去。我老头子还没死呢。”
“姥爷啊。”成君彦给他揉肩,“您就好好听您的戏,养您的鸟儿,甭操心那么多了。”他手法很熟练:“有我呢,这个家且不会倒呢。”
老妈喊他吃饭,成君彦最后给老头锤了几下肩,“您吃了吗?”
“早吃了。”老头摆摆手,成君彦扬扬下巴,“再来点儿?咱爷俩儿喝一个。”
“又喝。”老妈一边数落他一边拿出小酒盅,“就你这破酒量,不够丢人的。”
“哎你这话说的,我进步不少行么。”
“是么?我看你今天几杯倒。”
院子里种的海棠树也开花了,年年败,年年开,透白的花瓣儿在月光下舒展,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像振翅的蝴蝶,娇柔梦幻。
“妈,您说周家怎么样?”成君彦吃完饭,洗过澡,跟老妈坐院子里看月亮。
“周家,不挺好的么,哪边儿也不占,稳妥。”
“我也觉得。”成君彦只是随口一提似的,岔开了,“妈你今天用我给你买那香水了吧?好闻,什么味儿来着?这香味儿真舒服。”
“我没喷。”老妈四处闻了闻,“花香么不是。”一指墙边的几棵海棠,“这几天花开了不少。”
“是吗?”成君彦抱着膝盖,靠着妈的腿,很疲惫地闭上眼睛,“挺好闻。”
和周家的婚事很快就有了后续,这是成君彦没想到的。姥爷和妈也吓一跳,“是不是家长出面显得更重视啊?”老妈不放心,“你自己去行么?”
“妈,我今天就是去见见她家的几个小辈,不是正式的见面。”他从衣柜里拿出一套运动服穿上,站在镜子前瞧了瞧,戴上一顶白色的棒球帽。
“你就穿这个?”老妈嫌弃他,“这穿着跟没毕业的小孩儿似的。”
“我们一块儿逛园子去,又不是参加宴会,不用太正式了。”成君彦自己挺满意的,“这不挺好的么,显得我这人随和。”
“你就够随和的了,还用显。”老妈抬手给他整理了下头发,“挡眼睛了有点儿,给你剪了。”说着就要去找剪刀。
成君彦赶紧拨了拨碎发,“不挡了不挡了,走了啊妈。”跟在院子里剪树枝的老头也一挥手:“走了啊姥爷!”
阳光下,他的背影雀跃出去,当真像十七岁刚放暑假那会儿没心没肺的样子,老妈失笑:“这孩子。”
跟周钰约的是九点半,成君彦先到了,在门口等着他们,无聊地插着兜发呆,过了一会儿,就听见周钰喊他。
他笑着应了一声,发现来的除了周钰,还有两个人,穿一黑一白,站在她身后,黑白双煞似的。
他迎上去,周钰担心地看着他:“你没事儿吧?你家……”
她止住话头,摇摇头,说:“我给你介绍,这是我叔叔。”然后不大情愿地介绍另一个,“这我哥。”
成君彦赶紧很乖地跟着喊:“叔叔。”
待看向那个黑衣服黑帽子的人时,他顿住了,下意识地错开眼神,看了一眼旁边,又转回来,有一瞬间的走神。左边嘴角很费劲似地抬起,露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容,“哥。”
太像了。长得也太像了。他垂下眼睛,深呼吸一口气。
周清颐很热情,人很随和,周敬霄就寡言很多,人比较冷淡。成君彦跟着溜达了没几分钟,就把两人的脾性摸个差不多。
今天人很少,那几棵百年大柳树长出鲜郁的芽叶,被风一吹,像一副一副的翠玉珠帘,人远远看着就像能听到珠串碰出的清脆声响似的。
园子里盛名的各式海棠映着晴朗的天空和碧蓝的湖水,景色十分怡人。
周钰和她叔叔去另条路看别人钓鱼,成君彦沉默了一会儿,见到一处椅子,提议道:“哥,坐会儿?”
周敬霄没说话,但是坐下来,摘掉了帽子。成君彦坐在他旁边,两人中间隔着不窄的空挡。
“今天天气真好。”成君彦仰起脸,闻着吹过来的湖水的味道,没话找话地聊了几句,周敬霄简短地回应着,然后又陷入长久的沉默。
他们的头顶是几棵西府海棠,成君彦头枕在椅背上,眯着眼睛看花枝在空中摇曳,静静感受着初春温暖干燥的太阳光。
一阵风吹过,周敬霄上方的树枝晃了晃,一朵花从枝头掉了下来,带着绿的叶子。
落下的速度不算慢,成君彦伸手过去,收拢手掌的瞬间,周敬霄抬起头来。
他的手碰到了周敬霄的耳环,但没有注意,心情很不错地摊开手,“接住了。”
掌心是一朵开得尚好的海棠花。他正要收回去,周敬霄抬手捏走了那朵花,两人并没有碰到,成君彦却觉得手心有些痒。
“花开得挺好。”他没话找话。
周敬霄掂了掂那花,“嗯。”
成君彦总是不自觉地去看他的脸,侧脸看起来更像了,世界上还真有两个人可以长得这么像么?
察觉到他的目光,周敬霄抬起头,成君彦立马转开视线,手在膝盖上搓搓,“要不,咱们往前边转转?”
周敬霄说好,两人并排走着,成君彦有意慢了半步,去看周敬霄的脖子。那里的皮肤干净、光洁,没有疤。
他自嘲地想,自己这是想哪儿去了,一个是男的,一个是女的,怎么会是同一个人呢。
他们停在湖边,圆形的湖水像一块镶嵌的宝蓝玉石,一层层的波澜随风推动着。
成君彦两条胳膊搭在栏杆上向下看,说:“我老家有条大运河,春天也是这么好看。”
周敬霄:“是吗?”
“嗯。”成君彦语气有些惆怅,“好久没回去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变。”
成君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一个不熟悉的人说这些有的没的。好在周钰他们过来了,她说:“走吧,累了,也饿了,咱吃饭去。”
他们去了园子附近的一家私房菜馆,店面并不豪华,面积也很小,但是味道非常好,周钰上学的时候经常来吃。
几人落座,周钰坐下之后,周清颐很自然地坐在她旁边,成君彦坐在他们对面,去买水的周敬霄推开帘子进来,看到成君彦对他抬了下手,“哥,这里。”
他顿了顿,走过去。这里的凳子是连体的长木凳,因店面窄,凳子并不太长,周敬霄坐下的时候,两人的衣袖蹭到了,成君彦收了收,对他笑笑:“想吃什么?哥,随便点我请客。”
周钰插嘴:“不用了,你家现在……”被周清颐踢了下,不说了,低头去摆弄餐具,脚底下踢了回去。
“你点。”周敬霄低头涮餐具,把成君彦的顺手也烫了,成君彦和周钰正讨论哪些菜好吃,分心说了声谢谢。
周清颐把自己的餐具推过来,还没推到位就被周敬霄用筷子背抵回去。
一股寺庙里供着的线香味道弥漫开来,周清颐撑着下巴,面上笑眯眯的,信息素味道却愈来愈重,缓缓压迫着周敬霄的后颈。
周敬霄放在桌上的手青筋凸显,他收回去放在膝盖上,极力忍耐着,不能在这里释放信息素。但是周清颐没有要收敛的意思。
他起身要走。手上却有温热的触感,成君彦把手搭在了上面,另一只手还在翻着菜单,这只是他无意识的举动。
线香的味道褪去,空气中只有荷花的香气。周敬霄还是没能完全控制住,散了出来,但当成君彦的手放在他手上的时候,疼痛就会减轻。
整顿饭,成君彦都无意地靠近着他,如果吃饭的时候有一只手是闲着的,他都会轻轻搭在周敬霄的手上。膝盖也会靠过来,抵着周敬霄的。
这都是信息素带来的影响,他不自觉地想要亲近周敬霄。
周清颐一副深藏功与名的神色,周钰则是吃两口就瞥一眼他们,怪怪的,眼神在周敬霄和成君彦之间巡梭,想不明白。
一顿饭的功夫,那点信息素散了个干净,成君彦和周敬霄也恢复了正常距离。
吃完饭,周钰要回周家,这是今天活动结束的意思,成君彦顺势说:“我妈说下午去花鸟市场,我得陪她去。”
“你妈妈不是……”周钰睁大了眼睛,被周清颐勾着脖子拽走了。他对成君彦和周敬霄抬抬手,“回见。”
成君彦有些莫名,“她刚才要说什么?”
“没什么。”周敬霄看着他们的背影,率先转身去停车的地方:“我送你回去。”
成君彦坐在副驾,时不时说点什么活跃气氛。周敬霄也没有让他冷场。
“我家就我一个,从小就是我爸我妈我姥爷的重点关注对象。”成君彦的声音总是十足的少年气,“我特别羡慕别人家有兄弟姐妹,能一块儿玩,一块儿挨骂。”
“不像我,要是有点坏事儿,那全都得是我干的。”他看着窗外,随口问周敬霄:“哥,你家兄弟几个?”
周敬霄没有马上回答,就在成君彦以为他不会回答要揭过这个话题的时候,他把车停在了路边,回答道:“有妹妹。”
成君彦看向他,有些紧张地握紧了手,“只有周钰一个妹妹吗?”
“不是。”周敬霄没有看他,过了很久才垂着眼睛说:“还有一个,小时候丢了,一直没有找到。”
“后来找到了。”他呼出一口气,继续说:“长头发,个子很高,不爱笑,不会说话。”
“脖子上有一块疤。”
成君彦屏住了呼吸,颤抖着问:“她和你……长得像吗?”
“像。”周敬霄很平静,“成君彦,你想见她吗?”
成君彦确实要和周家联姻了,但是对象不是周钰,是周家的另一个女儿。
“小成,又来看你奶奶啦。”疗养院的护士笑着说,“你奶奶最近状态很不错。”
“真的吗。”成君彦买了些东西给她们分了,“辛苦姐姐们。”
“客气什么呀。”他嘴甜,人长得也帅,大家都喜欢他,“你奶奶这会儿在后院晒太阳呢,赶紧去看看去。”
“好嘞。”成君彦步伐轻快,三步作两步地下了楼梯,老远看到老太太坐在花园台子上,跑过去:“奶奶!”
“哟,大成子。”严鸿知老了很多,头发花白得不成样子,笑呵呵地看着孙子:“你又放暑假啦?”
“放了。”成君彦挨着奶奶坐,看她:“您最近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有!”老太太邀功一般,“我吃得可多了,你爷爷现在做饭不如以前好吃了,也不知道这老头子是怎么回事儿。”
“是吗?”成君彦顺着她的话说,“我得说说我爷爷,怎么能不给我奶奶做好吃点儿。”
老太太又拍拍他的手,“都做一辈子了,也就那样儿,甭说他了。”
成君彦就乐,“爷爷只能你说是吧。”
“那可不。”奶奶一撩头发,“你们谁也不能说他。”
“行。”成君彦坐直了,“奶奶,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老太太让太阳光晒得睁不开眼,“你考上大学了?”
“大学当然考上了。”成君彦蹲下去,握住奶奶的手,靠着她的膝盖,说:“我马上就要结婚了。”
“你才高三毕业,就结婚。”奶奶惊讶:“大学都没上呢,这么早么!”
“哎呀奶奶。”成君彦晃晃她的手,“不早了,我喜欢她好久了。”
“这人您认识。”他的眼睛里亮晶晶的,“猜猜。”
“哟。”老太太皱着眉头思索起来,“我认识……你学校的?你学校的我都不认识啊。”
“咱们村的?”
“不是,别的村的。”成君彦提示她,“算命的。”
“哦——”老太太恍然大悟,“算命的杨老太太,她孙女小树雪啊!”
“嘿嘿。”成君彦笑,太阳底下笑容明亮得晃眼,“对。”
三楼,疗养院的负责人和周敬霄正站在窗前,看外面说话的爷孙俩。
他介绍起老太太的情况:“三年前送过来的,老伴儿死了受了刺激,晕倒了,醒来人就迷糊了。”
“总觉得自己还活在八六年,孙子高中毕业,老头也还健在。”
“她孙子挺孝顺的,来得很勤,也配合着她,每次来都说自己刚放暑假,该去上大学了。”
那负责人说着说着感慨起来:“要不说人啊,其实很脆弱,一下子受太大的刺激,潜意识里就把自己给保护起来,有时候不是不清醒,是不愿意清醒。”
……
“你上学的行李收了吗?”奶奶问他,“我做的辣椒酱装上了吗?”
“装上了,装了三瓶呢。”成君彦头靠在奶奶肩膀,老太太又矮小了许多,“等我到了学校,我就找个地儿摆摊去。”
“臭小子。”奶奶打他后背,慈爱地捏捏孙子的耳朵,“君君啊,两个人过一辈子,有时候也不全是高兴,也会不高兴。但是两个人得磨合,互相体谅。”
“小树雪挺好的一姑娘,你们又是互相喜欢着。”奶奶叹口气,“我还是觉得你太小了,再过两年,成熟了再结婚多好。”
“奶奶你说这话。”成君彦不服气,“你结婚比我还早呢。”
老太太笑起来,拍拍孙子的头,“也是,都长这么高了,奶奶总觉着,你还是小孩儿呢。”
成君彦蹭蹭她的手,“奶奶,我会幸福的吧。”
严鸿知点头,“会的,我孙子肯定是天底下最幸福的。”
最初察觉到成君彦不对劲的是周清颐。
那天在周家,成君彦和周钰告别,说他的家里人还在等他。周清颐奇怪:“我听说他姥爷前一阵就被带走调查了,他昨晚上喝个烂醉就是想为这事儿通通关系。”
“只不过这事儿被按下来了,没几个人知道,他妈妈”周清颐想了想,“不是在医院躺着吗,你刚回国你不知道,那会儿天还没变,报纸上写成将军爱女惨遭意外,植物人……”
话还没有说完,周敬霄已经下山了。
他开车跟在后面,看到成君彦面色如常地下了车,对送他回来的人笑着说谢谢。
他家的大门敞开着,院子里一片混乱,调查的人还带走了姥爷相关的书信和文件,很多东西都被翻乱了,连海棠花都折断了许多枝叶。
周敬霄看他走到门口停住,定定地看地上的什么东西,随后弯腰捡了起来,是一串风铃。
深浓夜色里,从黑暗的洞开的成家大门望进去,里面一片狼藉,穿着白衬衫的瘦削青年是唯一的一点色彩。
风吹得银铃铛清脆地响,也把成君彦带进了一场无声的梦。
成君彦走进院子里,呆了一会儿,最终坐在屋门前的台阶上,他闭着眼睛抱着膝盖,周敬霄进去他都没有反应。
周敬霄坐在他的旁边,释放出了一点信息素安抚,听着成君彦的呼吸渐渐平缓,慢慢地靠在了他的腿上,睡着了。
妈妈还在沙发上等他回来吃饭,姥爷在屋里听戏,担心着成家的未来。他说:“有我呢,有我在这个家不会倒的。”
老妈嘲笑他的酒量差,姥爷说是啊这脾气随我,酒量怎么就不随我呢。
他很不服气,干了一杯,辣得咳嗽,转头怪这个酒不好。
和老妈在院子里看月亮,心中还是充满希望的,如果能和周家顺利联姻,也许一切就会有转机。
看着皎洁的月亮,他又想到了树雪,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十七岁十八岁的时候会想,这么喜欢她我一定要和她在一起。
二十多岁的时候想,即使没有缘分在一起,也是人之常情,人生中没有多少事情能够真的如愿。
朦胧间,闻到了院子里的花香,分不清是海棠还是什么。
小时候下大雨,海棠树被风吹得东倒西歪,五六岁的小君彦在屋子里干着急,眼看着那些娇嫩的花被风吹雨打,披着床单跑出去抱着树哇哇大叫,被吵醒的老妈揍一顿。,刻着“天注定”三个字,这下它真的有名字了。
“别的东西都还给你了。”他看着掌心的玉龟,“我只有这个。”
“天注定不是不吉利。”他说:“我当时说的是气话。”
成君彦跟哑巴似的,周敬霄靠着桌子,把他拉到自己面前,捏捏他的手指,“成君彦,再给一次机会吧。”
看着碎了又修好的玉龟,今天在澡堂,他想到了和周敬霄的初遇,甚至恍然间还闻到了那时的花香,波光粼粼的水面,青翠的草尖上跳跃着蚂蚱,一切都历历在目。
但即使记忆不断地故地重游,也再难以回到当年光景。
他抽出自己的手,“我想想。”
时间转眼到了秋天,周敬霄学着逐渐参与周家事宜,重新开始上学,搬离了七号院,不再每天守着成君彦。
今天,周家山上举行宴会,周清颐要他参加,但对外他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私生子,来攀谈的人寥寥无几。
他找了个角落坐下,后颈在刚才就开始疼。算一算,竟然已经快两周没有见成君彦。
出乎他意料的是,腺体对成君彦竟然产生了类似戒断反应,之前在一起待久了,一切正常,现在猛地一离开,腺体却远无法恢复到之前没有见到成君彦的时候。
而且,之前在夜总会信息素失控时他就发现了,腺体的相互吸引还带来了一些其他的反应。
周清颐离老远就闻到周敬霄的信息素味道,愈走近,愈浓郁得让他几乎睁不开眼睛,他顶着晃动的气流走过去。
周敬霄闭着眼睛,倚着柔软华贵的沙发,头发散在肩头,水晶灯照耀下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不舒服?”周清颐问。
周敬霄疼得咳嗽起来,秀丽的眉毛蹙起,简短地答:“很疼。”
“你先上去休息一下。”周清颐凑到他耳边说了两句话,周敬霄脸色苍白地摇摇头,周清颐便离开了。
……
那边成君彦正在经历一场恶战。
起因是他下班的时候遇到了卖赝品古董的,有个外地人被那倒爷骗得一愣一愣的,眼看着就要掏钱了,成君彦溜达过去,把钱包掉了,捡起来的时候跟那人小声说假的,别买。
外地人没买,成君彦没走多远就被一伙人头上套着麻袋堵在荒废的胡同里,这群人都是亡命徒,棍子照着他脑袋砸,人又多,成君彦完全占了下风。
两人擒住成君彦的手把他踩在地上,一计重重的拳头打得他耳鸣,他晃晃头,血顺着发根流下来。
为首的是个眼镜男人,掏出把弹簧刀,蹭着他的脸教训道:“这次知道知道,以后在外面,别乱说话,别断别人财路。”
“你们住手我报警了!”一道文弱的声音响起,他们同时看过去,只见刚才的外地小老板,一手拎着块砖头,给自己壮胆。
几人都笑了,眼镜走过去,“老板,刚才这小子捣乱,咱没谈拢,不然咱们再聊聊?”
那人后退两步,“谁跟你们聊!你们赶紧走,我已经报警了。”
他这么说,他们却笑得更欢了,一把揽住他的肩膀,“报警好啊。”说着他猛地抬腿踢小老板的肚子,手困住他让他无处可逃,又重重顶向他的胃。
正当他的血液上头,因暴力而兴奋至极的时候,一把刀从身后飞了过来,他一回头,刀尖直抵他的眉心。
他躲闪不及,刀破风的声音被放大无数倍,眉心中间因为即将到来的危险而剧烈酸麻起来,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正当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刀却在距离皮肉毫米之外停住了。
成君彦手肘一震,带着长链子的蝴蝶刀又回到他手中,眼镜面上镇定,额头上早已渗出冷汗。
外面隐约传来警车的声音,眼镜对着其余人挥挥手,几人冲相反的方向跑去,很快隐藏在夜色中。
成君彦向后靠着墙滑下去,衣领被血弄脏,看向旁边的人,苍白地笑了笑,“你不累啊?”
那人没反应过来,成君彦手肘撑着膝盖低下头去,喘了口气,把小老板手里的砖头卸了,抬手往墙边一扔。
小老板捏得太紧,手指都有些变形,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问:“你没事吧?我送你去医院。”
“不用。”成君彦抬头,“你肚子疼不疼?”
“还好。”小老板摁了摁自己的肚子,感觉没有大碍。
有滴血从成君彦眉毛滑下来,他眯起一只眼睛:“你在哪住?”
小老板说了一个招待所的名字,成君彦想了想,“不远,和我顺路。”
“你的头还在流血。”小老板很担忧,两人走出胡同口,成君彦问:“你真的报警了?”
小老板摇摇头:“没有。分开之后,我想回去找你,转了几圈,听见里面有人打架……”
“找我干什么?”成君彦正在看手臂上的一处伤口,转头看向他,小老板被这个眼神中的凌厉一震,忙说:“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给你一张我的名片。”
说完从包里掏出张名片,“今天多亏你。”他有些不好意思,“如果你今后有什么事,可以找我。”
成君彦看着手中的名片,“邱霁月。”
“对。”邱霁月应道,“你叫什么呢?”
“成君彦。”
成君彦还未回答,一辆车自面前停下,周清颐的一头白发很是显眼,今天还用了发胶,周家人五官都是一挂的精致,他看向成君彦身边的男生,“这位是?”
“你好,我是邱霁月。”邱霁月说话字正腔圆,周清颐笑着点头,“你好。”
随即转向成君彦:“君彦,上车,我带你去个地方,你跟人打架了?”
邱霁月连忙说:“成先生都是因为我才受伤的。”他从皮包掏出一叠钱,“这是医药费,如果不够……”
成君彦抬手制止了他,问周清颐:“去哪?”
……
“到了。”周清颐停车,“我带你上去。”走了两步,周清颐又返回车上,拿出一个黑色的棒球帽扔给他,成君彦接了,戴上之后只露出小半张脸,显得要比真实年龄小几岁,像个课余时间来宴会玩的高中生。
周家虽在山上,但半山处除了红木楼,还有一座偏西式的白色古典建筑,一共有五层,楼下平日里用来聚会、宴请,楼上是休息的房间,周家人有时也会在这边睡。
周清颐带他上楼,楼下还在觥筹交错,成君彦身穿刚打完架的脏衣服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他压低了帽檐,问:“来这里干什么?你还没说怎么了。”
“君彦。”周清颐不回答,摁上电梯按钮,笑意盈盈地对他说:“你相信命中注定吗?”
听到这话,成君彦背稍弯,向后靠着电梯壁,笑起来有些孩子气:“怎么突然说这么老土的话?”
他摇摇头,想说不信,突然想到自己送出去的天注定,改口道:“原来信过吧。”
电梯到了,周清颐目视前方,带着成君彦穿过铺着丝绒地毯的走廊,向最尽头的房间走去。
他说:“如果,有些事情只能你做,别的人都不能做,你会做吗?”
成君彦不懂,“什么事?”
房间到了,周清颐笑一笑,“秘密。”拍拍他的肩,“进去吧,周敬霄在里面。”
问他什么都不说,成君彦有些莫名,打开房间门,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
房间里拉着厚重的窗帘,没有开灯,比走廊要热,他走进去,喊:“周敬霄。”
但没有人回应他,房间里是空的。
但是怎么会这么香,他吸吸鼻子,站了一会儿,准备出去找周清颐,浴室突然传来一声响,他过去敲了敲门,“你在里面?”
还是没人回答他,他感到奇怪,这里的香味更浓了,简直像踩在花蜜里,他一靠,门就开了,没锁。
“周敬霄?”成君彦把帽檐向上推推,浴室很大,里面漆黑一片,他抬高声音,“你怎么不说话?”
黑暗中有稍重的呼吸声,他循声走过去,语气严厉了些,“说话。”
忽然,伴随着一阵水声,成君彦被人大力拽倒,整个人栽到浴缸中,扑通一声,里面还有一个人,发尾顺着水波漂浮着,枕着浴缸的边缘,成君彦的手打到他的喉结,发出一声闷哼。
“疼么?”成君彦在一片黑里变成瞎子,摸索着抚到他的脸,“打哪儿了?”
周敬霄捏住了他的手,力气很大,成君彦衣服全都湿透了,帽子也早不知掉哪里去,头发被压得乱糟糟的,想抽回手没抽动,“你洗澡呢?我出去等你。”
“成君彦。”周敬霄终于说话了,成君彦靠近些,“你声音怎么回事儿啊?怎么哑了?”
“是不是发烧了?”他跪在周敬霄腿侧,用另一只手去探他的额头,“是有点烫,你赶紧起来,别泡了,水还这么凉。”
“成君彦。”周敬霄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松开他的手,十分缓慢地坐直了些,手臂搭在浴缸边缘,声音沙哑,“你帮我拿个东西。”
“拿什么?”成君彦从水里爬起来,抬起吸满水的裤子踏出去,“药啊?“
在他要走的时候,周敬霄很快地又抓住了他的手,成君彦有些无奈:“放开啊,你不放开我怎么拿。”
修长的手指一点点地松开,末了还勾了一下。成君彦的眼睛此时已适应了黑暗,能看清一点,周敬霄头趴在浴缸边上,头发不停滴水,脸美艳得不可方物,活脱脱像个人鱼妖精。
“在床边的抽屉里,帮我拿过来。”他拍了拍成君彦的小腿,“快点。”
成君彦哦了一声,先找到浴室的灯,啪的一声摁亮了,回头看,周敬霄拿手背挡着眼,他微微一笑,出去帮他拿东西。
扭开床头的台灯,桌上放着玻璃水杯还有一些书,看样子这就是周敬霄平时住的房间。
他拉开抽屉,里面有个奇怪的东西。
借着灯光他大致晃了一眼,整体是金属材质的,由一些小指宽的皮质带子交错连接,像个面罩,但是又有空隙,不是完全封闭的,两侧还有长长的银链,叮了当啷的,看不出来究竟是个什么。
“这什么啊?”他拿过去,周敬霄还在那趴着,见他进来,抬起头。
成君彦这下看清了他的脸,“你眼睛怎么这么红?很不舒服吗?你嘴怎么流血了?”
他蹲下身,看清了是怎么回事儿,有些急,“你咬嘴里的肉干嘛啊?”说着要去掰他的下巴,让他别咬了。
周敬霄用脸蹭蹭他的手,很痛苦地慢慢深呼吸,“帮我戴上。”
“什么?”成君彦愣住,“哦,这玩意儿是戴的啊。”
他摆弄起来,“戴这个干嘛啊?怎么戴?”
拿到周敬霄脸前比划,琢磨了一下知道怎么戴了,周敬霄很迟缓地配合他固定,他探身看着脑后的几个暗扣,问:“这怎么系住的?看着像几个锁,关上还能打开吗?”
“能。”周敬霄的下半张脸被挡住,头发下面还在滴水,耳后垂下两条细细的银链,链上的荷花坠子像两颗耳坠,晃起来会碰到链子,轻轻地响。
他湿润的睫毛微颤,抬着眼睛认真地看成君彦的脸,声音比刚才还要哑:“锁上。”
成君彦鼓捣了一会儿,叮的几声响,所有的暗扣终于都被一一锁定。
在周敬霄短短二十余年人生里,有太多个身份、说不上幸福的童年、太短暂的母子亲情和需要时刻伪装的青春时期。
什么都匆匆,匆匆相遇、匆匆经历,再匆匆别离。
在小的时候也流过了很多眼泪,在妈妈、奶奶去世的时候,也真的质问过,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谁都不知道,小时候的他有一片茂盛的荷花,还有水量丰沛的池塘。
不在世界任何一处地方,在他的心里。
当他累了的时候,闭上眼睛就可以去到里面,那里永远充满阳光,花瓣上闪亮着晶莹的水珠,清澈的池水一眼就能望到底。休息片刻,再睁开眼睛就一点也不疲惫了。
失去一半腺体之后,他就没有池塘了,只有孤零零的残缺败荷。
再后来,在成君彦奶奶家看到了成牧山,知道了自己另一半腺体的归属之后,他倒没有太大的怨恨,心是麻木的,只是,他应该去愤怒一下才是正常的人的反应吧。
于是他拙劣地、磕磕绊绊地对着成君彦说出了我不喜欢你,我讨厌你。
那个晚上,他也没有睡,在想,不然还是开门告诉他,我说的也不是真心话,只是我应该愤怒一下、怨恨一下。
不然,我妈妈肯定会不高兴,她那样辛苦地把我救了出来,肯定要说笑笑你不要轻易地原谅他们。
还有,也想告诉他,我不想穿那条裙子的话,你还会喜欢我吗?
那个玉龟,能不能换个别的,我真的不想长命百岁,我想做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
很多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应该怎么做。
成君彦疯了的那天,回到自己家,他陪他坐了一个晚上,听着他呢喃着姥爷姥爷,反应了一会儿才想到,他姥爷,不就是我的仇人么。
于是他报复性地收回一点信息素,可是他的信息素却像爱到别人家玩的小孩一样,头也不回地钻到成君彦身体里,沉沉浮浮地陪他做梦。
周清颐说,信息素也是你心情的一种代表。周敬霄觉得不对,他是个例外,他的半截腺体在人家那呢,能不追着他跑么。
心情什么的,一点都不准。
结婚那天晚上,他又一次拙劣地放了狠话,成君彦头也不回地走了。他看着走在前面的成君彦,和那些丝丝缕缕追逐着争先恐后跟上去的信息素。
是因为他腺体受损,不能控制,才会这样的。
他走在后面,远远跟着。周家的山,晚上难走些,成君彦腿又走不利索,磕绊了好几回。
周敬霄在后面插着口袋,稳如泰山,如果周清颐在场,一定拍着大腿哈哈笑,外甥,要不要看看您那小心翼翼的信息素啊。
那仿佛被遗弃掉的孩子一样、只敢蹭着成君彦的衣角、甚至不敢靠近怕被发现的荷花香气,从周敬霄的后颈散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