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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短暂分居

 

让他们见面?

洛钰川觉得这显然不太可能。他对映栖鹊父亲的印象十分之差,如果让映栖鹊以现在这个状态与他见面,那后果不堪设想。他是很典型的那种人——会委屈自己的家人、委屈自己的好友,虽然唯独不委屈自己,却总会装作一副随时可以为天下太平献身的模样,到最后只为了最后换一个外人眼里大公无私的贤良名声。

洛钰川自然可以用别的理由来压一头映栖鹊的父亲,他毕竟是王爷,在皇兄面前是臣,在别人面前就是会被跪拜的君。但是对方的名声一直都很好,洛钰川如果硬是拦着他们不见面,到最后也只会给皇兄添麻烦——他要怎么能才能让对方放弃这个见映栖鹊的念头呢?说是生病了不方便见人?那必不可能,这老先生大概会直接把映栖鹊拖回去,还要口口声声说着怎么能麻烦王爷。

他很是苦恼,虽然还没想好借口,但还是先把人迎了进来——毕竟老头岁数已经不小了,一直在外面等着也不是那么回事。

老头进来后发挥了自己出色的话术,并没有直接说要见自己儿子,反而是不断地夸赞洛钰川,最后才委婉地说了自己的目的。洛钰川不吃这一套,知道老头那些恭维不过是虚情假意,但不得不说这个路数确实让人很难彻底地拒绝——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于是他只得尬笑几声,慢吞吞地去请映栖鹊来——叫来又不知道要怎么串口供才行。

毕竟阿鹊被人害惨了,现在还是傻的。

而玉露离得远远的就看到了自己的“父亲”,对方端正地坐在椅子上,甚至没有东张西望,自然也没看到玉露的靠近。

可玉露仍然顿时如坠冰窟,心脏剧烈收缩,几乎喘不上气,浑身都是冷汗——他下意识就想要逃跑——虽然他不知道自己没失忆之前经历了什么,但肌肉记忆让他内心深处仍旧是在恐惧着的:他甚至隐隐约约感受到了一丝幻痛,在他的掌心,还在他的后背。

他想起了自己曾经做过的梦,他因为无心念了一句诗被拽去罚跪,一直打到戒尺断掉,掌心高高肿起。

洛钰川只知道映栖鹊在家的日子过得并不好,却不知道会让连记忆都没有的玉露都跟着害怕。可事已至此,洛钰川也来不及多说什么,只能叮嘱玉露若是不知道说什么,可以完全什么都不说——

大不了就靠洛钰川胡说八道挡回去。

但洛钰川的计划二号并没有派上用场,映父见到了许久未见的映栖鹊,脸上露出了一个假模假样的公式化笑容,但这不妨碍他将他从头看到脚,似乎是好好检查了一番:“你不和家里联系的这些日子,是去做什么了?”

“我……我在……”他回答不上来,因为他那时正在地下室,或许是在许家村。但无论是哪个答案,玉露都不敢说出口——洛钰川正想替玉露回答,却发现对方的身体竟然从一开始的瑟瑟发抖变得逐渐平静了下来,最后已经完全没有异状了,“我与王爷有军事相商,所以没来得及和家里联系。”

洛钰川惊愕地看着玉露——

不,不是玉露。他很确定现在这个正在说话的人就是映栖鹊。他尽量收敛了自己的表情,只想尽快把老头撵走,他要验证,他要弄个清楚明白。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看看你母亲?她想你想得厉害,知道你失踪后可担心得不得了呢。”

话音刚落,玉露就站了起来,他面色平静,声音也很平淡:“这也是军事机密,父亲就不要多问了……该回去的时候,我会回去的。”

急切地想要验证自己猜想的洛钰川立刻挡在了还想要进一步追问的映父面前,硬生生为映栖鹊圆下了这个谎言——总之都是机密,说太多就不礼貌了。但是为表诚意,王爷还亲自送了他去门口,只不过在收回笑意的一瞬间,他便叮嘱好洛祁将王府内上上下下再检查一遍,以免有人偷偷潜入。

老狐狸起了疑心,他不得不防,只是不知道小狐狸现在怎么样了。

然而待到他回去,映栖鹊又不见了。他火冒三丈地找了好大一圈,发现他又变回原来呆呆傻傻的样子,正坐在许秋分身边吃剥好皮的葡萄——这个流程大概是许秋分捏起一粒放在玉露白嫩嫩的掌心里,然后玉露再一口吃掉。

于是,在看到洛钰川大踏步地向自己走来时,玉露下意识就护住了自己手里的葡萄,好像生怕气势汹汹的王爷是来抢他手里的那点吃的一样。

洛钰川此时已经有些失望了,但他是有点固执在身上的,已经做好了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打算,直接便开口问道:“那你……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是你自己想的,还是别人教你的?”

玉露眨了眨眼,似乎是在很困难地回忆自己刚才究竟说了什么,过了差不多十粒葡萄的时间,他才舔了舔自己的指尖,慢悠悠道:“没有人教我呀,是因为我脑子里突然有了这句话,所以我就说了……”

洛钰川盯着玉露:他看不出来,玉露可能是演的,但如果阿鹊想演,自己是发现不了的,毕竟阿鹊一直以来都绝对理性;但玉露也有可能是真的还没有恢复记忆,他的大脑本就大部分时间混混沌沌,偶尔才会突然灵光乍现那么一次,他本就不该抱有太大指望。

洛钰川心情复杂,却不得不承认他在问出那句话之前,其实就已经觉得阿鹊没有恢复记忆了。

——如果他已经恢复了记忆,洛钰川不相信他会愿意继续做一个傻子。

“我讨厌那个人。”

就在洛钰川打算转身离开,不再打扰他们二人世界的时候,玉露却突然开口了:他声音淡淡的,不知道究竟是在和谁说话,总之是没头没尾冒出了这么一句。许秋分也怔了怔,然后将下一粒葡萄轻轻放在了他的掌心。

“我以后可以不和他再见面吗?”

这想来就不是在问许秋分了,洛钰川面露难色,他知道映家人对映栖鹊实在算不上好,那些不好的、黑暗的记忆大概埋在他身体里的最深处,所以他才会在情急之下,说出了一个完全无法证伪的谎言——他在害怕,这毋庸置疑。

但洛钰川又很难答应下来,他脸色不好看,只能叹了口气:“等到你恢复记忆,便可以与我一同回到军营……到时候,你看到他们的机会就变小了。”

玉露没再说话,他把一颗冰镇荔枝剥开,然后塞到了自己嘴里。冰凉又甜蜜的汁水从齿间溢出,仿佛瞬间盈满他的身体,于是他立刻又剥了一颗放在许秋分手掌心里,白生生的果肉像是玉露的脸颊:“秋分,你也吃。”

许秋分自然接受了那颗荔枝,王爷还以为话题已经结束,于是仓促地离开。而许秋分在咽下那稀罕水果后只隐隐约约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什么具体的理由。

“玉露,你的家人……让你很不舒服吗?”

“嗯……”玉露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竟然有点若有所思:“一看到他们就想吐,我不会有小宝宝了吧?”

许秋分被惊呆了,但他想到大夫为玉露把脉过,而他们把脉之后也没再有过什么亲密接触,又稍微安心了一些:“应该不是,如果一会儿还想吐的话,我和王爷说一声。”

玉露看着许秋分这模样,忍不住抿唇笑了笑:“恩公……让我多看看你,看着你,我就不难受了。”

说罢,他伸出了手,眼巴巴的,一副想要拥抱的模样——许秋分自然也不会拒绝,他轻而易举就将小美人捞在了自己的怀里,轻轻拍了拍后背,视作一种安抚。

在这个角度,他看不到小美人沉下去的目光,却能感觉到怀中人在轻轻颤抖,许秋分便继续安抚怀中的娘子,掌心从后颈摸到尾椎,像是在安抚一只小猫,一下接着一下,一声接着一声,只为了告诉玉露“还有我在。”

不知过了多久,怀中的娘子才传来闷闷的声音,一听就知道他心情不是很好:“恩公……你有没有觉得我很下贱?”

许秋分从未想过,自然也不知道玉露是因为什么才发出这样的疑问,他连忙否认,玉露却有些偏执,继续问了下去:“恩公不觉得我满脑子都是上床的样子很下贱吗……包括,包括我之前勾引你的时候,教你认字的时候……”

“既然你不舒服,那就应该找到解决的办法。”许秋分不会大道理,他只能这样直说:毕竟,他就是这样想的。人生病了要看病,人饿了要吃饭,人中毒了要解毒,既然大家都知道这些道理,那么玉露被人下药变成了不上床就难受的体质,想要和人上床又有什么下贱的?

真正下贱的,是把玉露变成这样的人。

联想到之前玉露见到映宿鸿时的反应,再加上他去见了自己的父亲一眼,回来就变得不正常这件事,许秋分心中已经有了一些猜测:看来,就算这些人不是直接加害玉露的凶手,在过去的时间里,对玉露大概也从未履行过家人的职责。

许秋分自己没有亲人,他也曾羡慕过有亲人的别人,他羡慕一家人热热闹闹地过年,一家人吵吵嚷嚷地去庙会,一家人齐心协力地在地里割麦。那时他还小,忍受不了孤独,但是他长大之后意识到亲人往往也并不全是那么好的,这世界上多的是单方面牵绊的亲人——他们除了用亲人的身份绑架人之外什么都不会,许秋分觉得如果这样还不如没有。

就像玉露这样。

映栖鹊的模样,他未曾亲眼见过,但从别人口中,他也能推测出一个意气风发温润如玉的谋士形象。如果他没有这样的家人,他是不是就不会经历现在的一切?

不过或许这其中,不幸中的万幸,大概就是他还认识了洛钰川吧。不然他一个人在这样的泥沼里打拼,实在是太辛苦了。

许秋分继续拥抱着玉露,他的手一直没有停下,一直轻轻地、柔和地拍着玉露的背部。他知道玉露会变回去的——毕竟玉露现在已经知道害羞了,他相信映栖鹊的未来一定是光辉灿烂的。

其实他也是在安慰自己,他只是要回到过去的生活中去,不过无所谓,玉露过得好便足矣。他只当这段时间是一场美丽的梦,而梦毕竟都是要醒的。

——只不过,许秋分也没想过这场梦会结束得那么快,竟然就在他睡醒的时候。

“……请问,”一夜过去,面前的人还是那个人,只是现在不一样了,许秋分一瞬间就意识到玉露已经不存在了,现在是映栖鹊回到了他的位置上,只不过对方的脸颊十分苍白,似乎是在组织语言,半晌似乎才有些迟疑地开口,“这里哪里?你又是谁……抱歉,昨晚的事情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们昨晚……难道发生了什么吗?”

王府上上下下皆是沉浸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氛围里,映军师终于恢复了神智和记忆,王爷心情好,大手一挥打赏了所有下人。许秋分本以为自己会很冷静,事实上却截然相反。他的心情还是很复杂,复杂到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于是他只想找些别的事情来做,平复一下他心中的不明情愫。

可王府里究竟有什么事情能轮到他做呢?他现在最该做的事情就是收拾东西回家。他留在这里本来就是因为玉露,如今玉露已经不在了,那么也是他该回去的时候了。

他已经见过了京城的繁华,也吃到了许多在小村子里一辈子都吃不到的东西,他甚至还认识了几个字呢,虽然不多。但不管怎么说,他都应该感到知足了。

——也不该再有任何不舍。

可人毕竟是人,并不是完全没有心魂的玩偶。不是只要是正确的事情,就可以完全无视掉心里的情愫与欲念直接直接做下去的。于是他还是犹豫了一下,虽然绕过了主角所在的、最热闹的地方,但还是站在外围驻足了片刻,分辨寻找着人群中的映栖鹊。

现在许秋分和洛钰川的位置置换了,换成了许秋分在远远看着他们。

他看了很久,好像害怕这是最后一眼,又好像希望能用这一眼将映栖鹊的模样彻底记在心中。不知站在那里看了多久,他才在心头泛起淡淡苦涩的时候转身离开。

再看就真的要舍不得离开了。

他回到了那个短暂属于过自己的小角落,那里只剩下了他的鸡鸭鹅。由于他算是被洛钰川拐过来的,所以也没什么东西要收拾——他只需要带着这些活物回家去就好,如果走得快些,应该不会也耽误农忙的时辰。

只是,许家村里和他关系最好的何小雨现在也已经是公主了。

许秋分并不嫉妒,也高兴不起来——他应该为他们感到开心才是,但此时此刻,他的心中却只有无尽的寂寞。

他回去之后要不然先把田租出去,然后再换个地方生活?反正他孤身一人,在哪里都没有太大区别。

就在他正想着要怎么带着这些东西回乡下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背后响了起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许秋分没有他们聪明,见识也没有他们多,但他最了解玉露,于是他很自然地就在那一瞬间发现了对方的变化。而在发现玉露想起过去的一切之后,许秋分第一个反应就是去找洛钰川过来:“映……映先生,您先别动,我去叫王爷来。”

映栖鹊身体没有很舒服,他有点头晕,所以也没有拒绝眼前这个陌生人的请求。在许秋分离去后,他静静地抬头环顾了一下四周——这确实是王府内的陈设,因为原先偶尔会住在王府,正是这一间房,为此,他感到了一丝转瞬即逝的怀念。

知道映栖鹊恢复记忆的王爷本就十分高兴,在知道映栖鹊丧失了全部受辱记忆后的王爷更是大喜过望:阿鹊是自尊心很强的人,平时也不欲与他人有太多肢体接触,对他来说将这些事情全部遗忘也是好的——

唯一的问题是要解释清楚,为什么会有人在他床上。

王爷只好扯了一个半真半假的谎言,说他路上病了,许秋分是捡到他然后来照顾他的,至于病——是癔症,所以需要贴身看护,正因为是癔症,所以记忆也都没了。反正既然昨夜没发生什么,阿鹊也没办法证伪。王爷看着将信将疑的映栖鹊,头一次觉得自己聪明了一回。

映栖鹊无奈,但既然洛钰川已经找好了这个说辞,他也只得接受。于是趁着洛钰川离开为他准备衣裳的空当,他又转头对着许秋分轻轻笑了一笑:“你叫什么名字?”

“……许秋分。”不知为何,他刻意强调了一下那两个字,“秋天的秋,分别的分。”

“……”映栖鹊恍惚了一下,微微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最后他缓缓敛下睫毛,再抬眸已然是淡然自若了,“未必是分别,也可能是代表丰收的日子呢……总之,照顾我的这些日子,辛苦你了,许秋分,多谢。”

虽然仍旧是熟悉的声音,但许秋分似乎还是第一次听他直呼自己的全名,从此以后秋分没有了,夫君没有了,恩公也没有了,他心头不受控制地蔓延出来了一阵酸涩,他摇了摇头:“不辛苦,我没事的。”

但映栖鹊没再说话,屋子里的气氛悄悄冷了下来。许秋分想要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自己一介农夫究竟说什么才能让映先生有些兴趣,于是那时,他就已经想要悄悄离开了。

只是他没想到,映先生竟然会一个人找到这里来。

许秋分先是被吓了一跳,然后有点尴尬,但他最终还是打算实话实说,毕竟也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嗯,既然映先生你已经好了,那么我也打算回家去了,所以先来收拾收拾行李。”

映栖鹊看了一眼许秋分和许秋分的鸡鸭鹅,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伸手拉住了许秋分的手,语气诚恳:“再多待些时日吧。我想为你准备些礼物,毕竟你照顾了我那么久,不应该空手离开的。”

他的手软软的,凉凉的,许秋分却像被烫了一下——但是想抽走又抽不动,许秋分略微有些惊愕,他没想到映栖鹊的力气竟然这么大:“没事的……我也,我也没照顾你很久,而且只是顺手而已,映先生不必如此客气。”

礼物……

他受之有愧。

虽然情势所迫,虽然映先生已经不记得当初发生过的一切,但许秋分并不认为与玉露上床算是对玉露有恩。至于护下他,使他免于承受凌辱——许秋分就算对他有恩情,但这份情,玉露也已经用掌心里的“娘子”还过了。

于是他又试着抽了抽自己的手,这回抽出去了。映栖鹊好看的手就这样空落落地停滞在半空,半晌才缓缓放了下去。许秋分觉得这样也好,毕竟长痛不如短痛,他本想寒暄客气一句有缘再见或是得了闲可以来找我,但他觉得许家村对于映栖鹊来说并不是个好地方,于是他沉默着加快了收拾的速度,似乎是想把所有情绪都携带进劳作当中。

紧接着,便响起了越来越轻的脚步声。

许秋分只是咬着牙继续收拾已经收拾好的行李,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只是一直不肯回头。

最后在确定回头也看不到映栖鹊后,他这才深呼吸一口气,然后转身——但这里并不是空无一人,还有人在,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竟然一点声音都没有。

是洛钰川的暗卫之一。

洛拾是一副很淡定的模样,他信手抱起了大白鹅且没有被啄:“您想现在离开的话,我送您回去;您若是想再玩一段时间,我就先走了,等到您想回去的时候就告知王爷一声,王爷会遣我再来的。”

许秋分虽然觉得这样有点麻烦洛钰川,但想到长痛不如短痛,他也没有拒绝:“那就现在回去吧。”

洛拾这才露出了一个笑容,这次看起来实在是太真心实意了,以至于之前的公事公办冷若冰霜都像是装的:“真是太谢谢您了!”

许秋分有些茫然,这突然来的感谢让他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谢什么?”

洛拾笑了笑:“这个嘛,暂时不能告诉您,但是等您到了自然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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