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当时苏栖禾就是坐在那里,顶着彻夜未眠的黑烟圈,帮他分析两本奏折的区别,哪一本是假冒的,可以作为他扳倒太子的证据。
回忆里,女孩子苍白伶仃,盈盈可怜,被他赏了一杯茶就受宠若惊,双手捧起瓷杯的时候,睫毛小心翼翼地垂下来,像乖巧的、被投喂的小动物。
那时他不知道她有多疲惫难受,现在他体会到了,但是
执笔的手猛地抖了一下,在纸上甩了个巨大的、张牙舞爪的墨点。
江寻澈心里一凛,这才发觉,从回府到现在他一直都在走神。
门外传来响动,只见南风、李嬷嬷和管家齐刷刷地走了进来,表情都有些凝重,大气不敢出。
“殿下,昨夜走水的事情已经彻底清点完毕了。”
管家递上来的清单表明,实际上受损的范围并没有看起来那么严重。
除了偏殿的书房化为乌有之外,只有木质的走廊被烧断了一截。
看着火势很大,其实是因为里面大多是纸质的东西,从书本纸张延伸到书桌和床架,一个接一个,最后连成了一片巨大的火海。
从灰烬判断,原本放在里面的书稿,女孩应该都没有拿走,而是毫无留恋地扔在了烈焰中。
而且,李嬷嬷在自己的房间外发现了整整齐齐叠好的衣物和首饰,全都是之前送给苏栖禾的。
有王府所购,有嬷嬷个人相赠,还有李贵妃赏的那对东珠耳环。
这些东西,女孩完好无损地还了回来。
江寻澈缓缓合上报告,做出总结:“所以,苏栖禾什么都没带走。”
管家吞吞吐吐,小声应了句:“应该是的,殿下。”
王爷点了点头,“知道了。”
他看起来一片平静漠然,甚至有些意兴阑珊。
只是拿着报告的手莫名其妙地抖了两下,连带着薄薄的纸页也颤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于是下一瞬,秦王飞快地将那张纸反手扣上了桌面。
汇报到此理应结束,可面前这几个人好像都还没有准备退下,一个个都小心翼翼,紧盯着他的脸,神色复杂,像在等待他发出后续的指令。
江寻澈微微蹙眉,“还有事吗?”
管家和李嬷嬷这才反应过来,拉着一脸茫然的南风,赶紧告退。
房间重新安静下来后,王爷揉了揉眉心,轻叹了一口气。
方才那点功夫,已经足够他看穿这些下属的想法了。
不知为何,这些人都在这里等着他下令,以为他会像个毛头小伙子一样,彻查她离开的原因,甚至干脆不顾一切把人追回来。
但事实上,苏栖禾只是他赏识的一支笔、一柄刀而已。
当时设下陷阱带她进府,就是想要一个能助他夺嫡的工具,毕竟他为了这份野心,什么都能利用,什么都能牺牲。
既然现在是她要离开,而且已经走了。
那么,他也没有必要阻拦。
退一万步讲,天下有才华的人多得是,马上就是秋闱放榜了,如果秦王愿意,只要传个消息出去,愿意为他效劳的才子能排成长队。
反正他现在是板上钉钉的储君,招揽贤才名正言顺,并不需要遮遮掩掩。
至于侍寝,在她之前,他就没有旁人,也照样过了这么些年。
他在这方面本就比较淡薄,虽然食髓知味,但也不至于就此上瘾。
江寻澈在脑海里给自己列清楚了这一系列的逻辑点,最后满意地得到了结论。
又喝了一杯茶后,他把随侍叫了进来:“派一个人带上银子和一些东西,去一趟彬州,给苏栖禾的父母,还有她自己。”
年轻而身无依仗的女孩子,离开王府后,大抵只有老家这一个去处。
南风点头如啄米,又问:“殿下,还需不需要别的,比如给苏姑娘带个话什么的?”
江寻澈摆了摆手,示意没有必要。
既然都想清楚了,问题解决,他收拾脑海准备回到公务中,若无其事地翻开下一本奏折。
可他发现,不管怎么睁眼凝神,怎么咬牙强撑,还是始终都无法集中思绪。
关于苏栖禾的种种场景在心底来来回回地出现,在记忆里重演。
胸前好像堵了一块还在膨胀的大石,压迫感一阵一阵,指尖那个烧伤的痕迹也终于后知后觉地疼了起来。
就这样又过了两日,就算江寻澈坚持否认,所有人也都能看得出他脸色不好。
因为他这两天都基本上没有睡觉。
躺在床上,明明精神已经疲惫到极点,但就是睁着眼睛,难以入睡。
就像有人牵着绳子带走了他的某一部分,走得越远,绳子绷得越紧,吊着心神,不得安宁。
京城乡试放榜的那一天,程誉把举人名单递上王爷的桌子,看了他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