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她的故事
西尔弗控制住自己上翘的嘴角,伸手抚上自己的小腹,表情变得柔和,“这是我的孩子。”
巴蒂的身体一下变得僵硬,浑身血液几乎凝固,他的头脑中浮现出一个荒诞的想法,“这这不会是”
“哈哈哈哈哈哈”慕皎大笑起来,“你看他脸色都发白了!”
西尔弗面不改色地点头道,“是的,你应该知道,我们和人类不一样,在交配过后很快就”说到一般,西尔弗低下头,脸颊染上一抹红色,“这是你的孩子。”
这几天,丹尼尔很明显地感觉到,那个会跟自己说话的同伴身体状况正在逐渐恶化。
最开始,他还会回自己,后来,虽然他只是聆听,但丹尼尔也能感应到对方微弱的生命力。
而现在,裴洛行躺在隔离室那张床上,脸色灰白,气息微弱。
明明才过去了不到一周,裴洛行的身体就像跨越几十年时光的老人,近乎枯竭。
虽说丹尼尔提出要帮助裴洛行,但他没有付诸行动的能力,他本质上跟裴洛行一样,都是人类的囚徒,毫无反抗能力。
他比对方要幸运,顾虑丹尼尔的身份,没人敢将他当作实验品。
这也是人类肆无忌惮改造裴洛行的原因,也许是正处于转换期,裴洛行的身体不像异虫那样有着顽强的恢复能力。
一周的时间让裴洛行迅速衰弱下去,多次手术磨灭了他的心气,他不再想着逃跑,取而代之的是渴望死亡带来的解脱。
裴洛行感受到丹尼尔失落的心情,经过这几天的相处,他大致摸清了对方的脾性。
丹尼尔很渴望与人交流,裴洛行猜测,也许是从小感染异虫基因,丹尼尔一直被周围的人当做异类,虽然他的父亲乔纳森用尽自己全部人脉资源,试图帮助他恢复正常,但归根到底,还是把他看做半个怪物。
也许这就是他迅速臣服于母亲的原因……在西尔弗的引导下,他终于认清了自己的位置。
裴洛行在心底想道,很快,他感到一阵好笑,因为他想起,母亲驯服自己可用了好一段时间。
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了,裴洛行感觉自己的生命正在缓慢流逝。
此刻,他心底一阵窃喜——终于可以解脱了……唯一的遗憾就是,就这样死去,大概见不到母亲了。
对面的丹尼尔少见的沉默着,他知道自己脑内的属于裴洛行的精神链接正逐渐消散。
他的手下意识往前伸,试图抓住这微弱的联系,但徒劳无用。
裴洛行的呼吸越来越小,很快,他的身体一阵抽搐,便归于宁静。
死亡来临的这一刻,他的内心很是宁静。
身体越来轻,裴洛行整个人飘了起来,他游荡着,像随风而动的一片羽毛。
裴洛行的头脑放空,他就这样飘着,过了不知多久,他的眼前出现一个光点。
那道光柔软而明亮,裴洛行自然而然被吸引,逐渐靠近着。
光点越来越大,逐渐占满他的整个视野。
一片寂静中,那道白光猛然强烈起来,化为实质,将裴洛行包裹。
听觉逐渐恢复,身边有些嘈杂,似乎有许多人正围在自己声旁。
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裴洛行身边响起,
“裴洛行,欢迎回到‘花房’。”
“斯特林!”裴洛行脱口而出一个名字,无法遏制的感到恐惧,此刻,他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彻底清醒过来。
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被装在一个狭小的长条箱子里,无法动弹,只有上半身这部分的箱壁是透明的,视线十分有限,但可以看清站在自己面前,穿着白色隔离服,面带微笑的蓝眼男子。
这是一张让裴洛行十分熟悉的脸,斯特林·金,蔷薇之家议事会成员,裴洛行作为曾经的蔷薇之家首领,曾和这人共事多年。
这正是他感到恐惧的原因——在异虫研究上,斯特林比他更狂热。
“理智保持的不错嘛,竟然还记得我。”斯特林脸上的笑容扩大,“虽然你没带回3-219,但你自己变成了宝贵的样本,也算将功补过。”
说完,他没等待裴洛行回答,白色的箱子自行闭合,将一切呐喊都隔绝在内。
这是一款生物实验室常用的医疗仓,可以检测生物的各项身体数据。
看着裴洛行的脸消失在医疗仓里,斯特林的表情逐渐平静下来。
他一边换下隔离服,一边吩咐助手给自己整理好待会面对议事会问询的材料。
匆匆上任后,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但好在,一切总算有了突破。
斯特林翻看着助手递过来的资料,在脑海中梳理着这两天发生的事,构思待会自己的发言稿。
蔷薇之家原本的计划是,由裴洛行这个首领出面,潜伏在研究所,伺机取回实验体3-219。
但行动开始当天,裴洛行就失联了。
在确定裴洛行出事后,蔷薇之家议事会迅速反应,选出斯特林作为新任首领。
而斯特林作为首领的第一件任务就是,调查清楚裴洛行的状况。
他第一反应是裴洛行带着3-219逃跑了,毕竟3-219是有着原始虫母血脉的实验体,无论在哪都能卖出足够高的价钱。
之后的调查似乎证实了这一点,原定的接头人研究员杜安和机械师迈尔不见踪影,只在他们回蔷薇之家的必经之路上发现了飞行器的残骸,就连飞船上的安保机器人也被烧得干干净净。
幸运的是,蔷薇之家埋在研究所的眼线不止裴洛行掌握的那些,议事会也各自发展了自己的下线。
随后几天,这些人传来了新的消息:裴洛行被秘密关押,原因是基因受到污染,来自3-219的污染。
最初的结论被推翻,随着更多的消息传来,事情的真相逐渐明晰:在运送实验体3-219过程中,由于未知原因,裴洛行遭遇污染,沦为被3-219操控的傀儡,原本计划接走3-219的飞行器成为这只雌虫逃跑的工具,这也能解释为什么飞行器上的报警装置和杜安,迈尔的生命监控装置没有任何反应——裴洛行身为他们的上司,自然很方便做各种手脚,至于证据,大概随着那架飞行器被一起烧毁了。
异虫的基因污染可以改变人类的认知,他们不会遗忘任何记忆,但会从心底里认同自己是异虫的一员,经过最初的检查,已确定裴洛行被重度污染——他的身体正一点点变异越来越靠近异虫。
所以斯特林决定不相信裴洛行的任何话语,这种情况下,对方说的任何话都不可信。
这带来一个新的问题:3-219为什么会有如此强烈的污染性?而研究所的人居然毫无察觉,一点特殊隔离措施都没有做。
斯特林知道研究所那群人古板又严肃,但并不蠢,在收容3-219时他们一定做了详尽的检测。
相信异虫研究所对这点也充满疑问,所以他们才会一遍又一遍的在裴洛行身体里寻找答案。
像3-219这样的人形实验体应当是剔除了所有危险的基因,才能作为优秀的实验耗材广泛运用,但事情的发展实在是出乎意料,也许只有找到关于3-219的原始资料,或者抓住这只雌虫才能了解真相。
也是由于裴洛行已经被基因污染,审问他已经没有意义,所以蔷薇之家当初为了运送3-219开辟出来的密道并没有被发现,最终,这条由裴洛行主导开辟出来的通道成为了将他自己送回蔷薇之家,送回“花房”的重要部分。
将所有事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后,斯特林脑海里的那个目标越发清晰——抓住3-219!
想到这里,他难以遏制地露出笑容,毫无疑问,关键点在那只雌虫身上,他身上一定有着某种变化,也许是由于长期接受实验,基因发生了变异;也许是他体内那稀薄的虫母血脉觉醒,但无论是哪一种,3-219都体现出了比以往更高的价值。
最重要的是,派出去的侦察队在飞行器损毁地点的附近采集到了少量信息素残留物,经过测定,这些物质对异虫有着极大的吸引力,结合蔷薇之家遗留的关于3-219的基因数据,基本可以断定,这是那只雌虫的遗留。
综合这些调查资料,他有信心说服议事会其他人,将后续的调查重心转到3-219身上,他相信,抓住那只雌虫只是时间问题!
往日回荡着各种悉悉索索声音的地下洞穴此时却异常安静,这些平时四散忙碌的黑色甲虫现在却全部聚集了起来。
在它们的中间,是一个胸口及以上部位保持着人类形态,下半身已经变成虫形的金发少年。
他仰面躺着,黑色而锋利的后退深深扎进地面,覆盖着细小鳞片的腹部时不时鼓出一个拳头大小的肿块,像是有什么东西将要从里面出来。
西尔弗的嘴唇发白,额头上是一颗颗汗珠。
他的孩子将要出生了,这个过程异常痛苦。
西尔弗猜测,这也许跟自己最近身体出现问题有关。
难以控制自身的情欲,超出正常水平的交配欲望,以及现在极度痛苦的分娩,都印证着慕皎之前的猜测:人类改造了他的身体,让他在野外独立生存的能力大大降低。
作为经过了安全处理的实验体,即使从人类手上逃了出来,还是难以在野外生存下去,西尔弗能坚持到生下这个幼虫,已经是极大的幸运。
厄沃诺斯静静蹲守在一旁,看着眼前的情景,她感到很困惑,她和她的孩子们都经历过生育的过程,但从来没有像妈妈这样痛苦。
他肚子里的幼虫似乎要破腹而出。
这是从来没有的情况,厄沃诺斯很着急,但她不知道如何帮助西尔弗。
也许是被厄沃诺斯的担忧感染,西尔弗也感到不安。
其实这种体验并不会要了西尔弗的命,他有着极强的自愈能力,只要有充足的食物身体就能恢复如初。
其实这种不安感,有很大一部分来自于一个同类。
不久前,他还呆在异虫研究所的时候,他链接了那名同类的精神。
那个叫欧若拉的同类跟自己一样是人造雌虫实验体,她被绑在手术台上,在注射了催产的药剂后,肚子里的白蛾幼虫一个接一个的划开她的肚子爬了出来。
在这个过程中,她不停的祈求着,祈求那死去已久的虫母可以拯救自己。
但最后,她还是被推进了焚化炉。
对于他们这样被人类制造出的耗材来说,这实在是一个很常见的结局。
由于经常接受各种改造和药物实验,西尔弗早已习惯了身体上的痛苦,但那天,听着仿佛近在耳边的惨叫,西尔弗却害怕的浑身发抖。
他忘不了那种绝望,如果没有逃出来,或者又被人类抓回去,或许这就是他的未来。
嘶拉一声,西尔弗的腹部终于破开,一只覆盖着粘液和血液,明显属于人类的手探了出来。
小小的爪子挥舞着,他将西尔弗肚子上的裂口扯得更大,直到能让自己探出头。
待到这只幼虫完全爬出,西尔弗这才看清它的全貌:
这只幼虫完全是人类婴儿的模样,但手上的指甲却异常锋利,皮肤上还覆盖着一层细小的黑色鳞片。
在爬出自己母亲的身体,终于呼吸到新鲜空气后,他停止了扭动自己身体的动作,嘴唇蠕动,发出尖厉的哭声。
身体里的所有力气被抽空,西尔弗瘫倒在地上,胸口的起伏也变弱,眼前开始发黑。
生育幼虫会极大的消耗雌虫的精力,因此,他们需要补充更多的能量,但每一次生育都会让雌虫更加靠近虫母,这也会让他们变得更强大。
厄沃诺斯用自己的镰刀状前足划开腹部,割下自己的一块肉递到西尔弗嘴边。
对于每一位虫族成员来说,能将自己的身躯化作虫母的一部分,是无上的荣耀。
与此同时,围在一旁的另一只雌虫小心翼翼地伸出自己光滑的前肢,将还在啼哭的婴儿抱了起来,跟在它身后的一只雄虫立刻递上从自己身上切下来的带着墨绿色血液的肉。
婴儿被食物的香味吸引,他张开嘴,里面是一层又一层的尖利牙齿。他双手抓着这块肉,开始撕咬起来。
就在这时,安静的洞穴内突然传出喧闹,上方传来咚咚得几声闷响,接着一只身体被削掉半边的雄虫从顶部的通道里掉了下来。
他发出嘶哑的叫声,厄沃诺斯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敌袭!
对于这种情况,厄沃诺斯早有心理准备。
就在几天前,她感受到了久违的召唤,而上一次有这种感受,还是在多年前她刚离开虫母的时候。
因此,她当即断定,是母亲回来了。
虫族成员在出生时都会被自己的母亲赋予一些知识,这能让幼虫在很短的时间就能够自己独立生存。而厄沃诺斯获得的知识则告诉她,这是还处在弱小期的虫母在进化的信号,此时的虫母会召唤自己的族群,以保证自己在这个时期不会被攻击。
当时的厄沃诺斯留了个心眼,没有亲自前往,而是派了自己的孩子察看情况——这是有血泪教训的,人类曾经就用过模仿虫母气息的方式诱杀他们。
在得知发出信号的确实是虫母,而不是人类的陷阱后,厄沃诺斯第一时间赶到西尔弗的藏身地将他接回了巢穴。
但厄沃诺斯一直担心着人类会找到他们,因为她能察觉到母亲的存在,那些人类一定也能,他们总有着各种古怪的工具,果然,现在他们找到了这个地方。
值得庆幸的是,现在找到巢穴的应该不是人类的正式部队,不然守卫的雄虫不会有机会逃回来报信。
厄沃诺斯镇定地开始指挥起虫群,她自己则抱起还躺在地上,因为力气耗尽已经神志不清的西尔弗。
“你们带着妈妈的孩子从另一个方向跑,跑得越远越好。”
对于人类的小部队来说,他们往往没有足够的人手,当虫群四散逃跑时,人类只能追赶上其中的一部分。
“妈妈,那您怎么办?”抱着婴儿的雌虫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她头顶细长的刚毛状触角不安的抖动着。
“琳娜,不要害怕,尽全力活下去。”厄沃诺斯安慰道,声音充满希望,猩红的眼睛也变得更亮,“会好起来的,都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