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节
秦氏拘束地搓了搓手掌,忧心忡忡地问椿槿道:“椿娘子,您方才说是这贼人纵火烧了四夷馆,那贼人可是会去而复返?这贼人如此猖獗,行径恶劣,竟是不把王爷放在眸底,还真是罪不可恕,那么?,小人便想问上一问,这个?贼人……他可会踅回至四夷馆再造事端?万一,万一小人遇着了此人,可当如何是好?”
随着秦氏这般一问,在颓圮内做活儿的劳役,亦是循声望过来,面色亦是露有忧戚之?色。
毕竟,一个?能?在赵瓒之?眼皮子底下火烧四夷馆的贼人,应当不是甚么?善茬,关键是,这个?贼人还没被抓到,他们就怕这个?贼人指不定杀回来,到时?小命眼看就要不保。
椿槿凝着眸,蕴藉道:“这事儿你们尽管放心,那个?贼人已然?纵过了一回火,必是不会再纵第二?回,此人的目标也不是你们,你们对那人而言没有价值,她不会妄自取你们性命,否则,这是打草惊蛇了。”
众人听罢,稍微放下了心,这个?十恶不赦的贼人,不会卷土重来,再行纵火一事便好。
但秦氏显然?还有一丝困惑:“为何这个?贼人不会再纵第二?回火?莫非是,椿娘子知晓了此人之?底细,亦或是下落?”
秦氏问罢,似是自知失了言,骤然?叩了首,颤声道,“小人对那个?贼人所纵的大火,仍是心有余悸,就怕有个?万一……”
椿槿莞尔,表示理?解秦氏的心境,这些劳役都是没见?过甚么?大世面的,遇着了险情?,就容易吓成软脚虾。
椿槿便是道:“不妨跟你们这般说罢,昨夜庞枢密使?遣人去探查那个?贼人的下落,发现此人还有同党,这个?同党你们想必也不会感到陌生?,此人是常娘子一手提拔的秋笙,这个?贼人同秋笙往西苑采石场的方向去了,但具体是藏在了何处,要等云督头今儿仔细搜查,才能?知晓。”
“秋笙秋娘子居然?跟那贼人是一伙儿的?”温廷安心中波澜不惊,但明面上不得不佯作震悚之?色,“还居然?藏在,藏在那个?采石场里?这可当如何是好?采石场里的人,可会性命之?忧?”
椿槿摇了摇螓首,道:“这一点,你们毋需顾虑了。你们今儿离开西苑之?时?,难道没有发现里里外外有了诸多重兵么??这些都是提防那个?贼人以?及秋笙的,这两人罪不可恕,一个?纵火烧了四夷馆,一个?伪装成幽伶,诓骗了常娘之?信任,劫走了诸多情?报。这两人躲在了采石场之?中,自当已是穷途末路,相信云督头很快便会将这两人搜寻出来,甫一寻到,格杀勿论。”
空气的氛围骤然?有些凝滞,众人听罢,有些悸颤地咽下了一口干沫。
椿槿估摸着是还有诸多事儿要忙,在四夷馆内并没有留多久,少时?便是离却了。
温廷安有些忧心魏耷他们的安危,但忧心是无用的,当务之?急便是赶紧寻到冶炼场的所在。
但放眼整一座四夷馆,都是灰色颓圮,似乎寻不到像是入口之?处的所在,这冶炼场又当从何处寻到?
温廷安正思忖间,情?不自禁地行走到了昨夜潜伏的湖畔边,审视一阵,忽然?之?间,她的视线定格在了某一个?场景里。
她好像寻到了冶炼场的入口了。
趁着四下无旁人注意, 温廷安心中暂且安宁,沿着弥散着烟霾的湖畔,缓步行至湖泊偏东一侧的墙角。
此处是一块死?墙, 墙面敷蒙上了一层浓郁的灰霭, 三面皆是乌石所砌, 她狭了狭眸心,一面捋起了数叠袖裾,伸出一截手腕,一面逐一拨开了三面墙墩上处的尘霾, 三面墙均是遭受了火殛,但程度不一,有深有浅。温廷安的目光逐一掠过了墙体, 很快发现了一丝端倪, 东、北两?面墙,焚毁得比较浓烈一些, 而西面墙,焚毁得极轻, 墙石之上竟是没有过深的漆色,这就弥足可疑了。
温廷安伸出手轻轻覆于墙体之上,细细抚摩着墙面,此墙比另两?面墙的温度要低一些, 这明显不太对劲, 俄而,她摩挲到了一块松动的石砖,此块石砖之上, 上面生有一些暗绿的藓苔,底面却是干干净净, 毫无一丝藓苔,温廷安见?至此状,薄唇轻抿了一下,心道一声『果真如此』,她将?苔砖从罅口?轻轻挪动了出来,下一息,只闻一声轻微的簌簌声,近前的那一堵墙,悄无声息地朝一侧,幽幽自动挪了开去。
一条通往地下的甬道,如?白质黑章的游蛇一般,盘踞在了墙面之内,一抹异色浮过了温廷安的眸心,她心道,这应当是通抵冶炼场的暗道了。温廷舜果真是没有推揣错,冶炼场果?真是藏匿在湖泊的底下,方才,她去湖畔,略略试了几番湖泊的水温,那水仍是温温凉凉的,这便是意味着,这冶炼场里,是昼夜不辍地在冶炼火械。
温廷安自袖袂之中,摸出了一柄火折子,朝身?后寥寥探看了一番,那些劳役在各自干各自的活儿?,并未留意到她。
温廷安心中打定了主意,疾步钻入了甬道之中,朝着火折子浅吹了一口?热气,橘黄色的火光撬开了昏淡的一重昏暗,照亮了甬道的前路,温廷安没费多长的光景,便是朝着甬道的尽头,劲然行去,她行得快,沿着石阶一节一节地朝下去走?,但步履之中不失稳妥与谨慎。
她一直都有些提防,会在甬道之中遇着劳役,却不想,她行得格外?顺遂,几近无阻,行途之中并未遇着任何一人,待行至甬道的尽头处,再拐了一个转角,只见?暗色甬道之后,设有一围檀红色的折扇门,折扇门之上覆有一层极薄的薄罗丝绢,丝绢背后,透着一片赤金色的火光,火光明明灭灭,俨似时涨时伏的潮汐,此外?,在火光之中,还浮动着无数道黑色人影,人影在火光之中循回穿梭,温廷安尚未行近,便能清切地听到烧铁铸械的金属声,一声胜过一声,扑在了她的耳屏处。
温廷安敛声屏息,尝试性地推开了折扇门,此扇门背后,是一处近似于水榭般的凭高檐台,她立于檐台之中,举眸一望,便是能见?着檐台之下庸庸碌碌的劳役,赤着膀,露着膊,正在不辍地烧冶着火械,溶溶火光照亮了温廷安一侧的面容,她真正到冶炼场了。
空气里撞入了一股熏郁刺鼻的火尘味,是锻铁烧至沸烫时的气息,这种气味显然是有些呛人的,温廷安没在冶炼场里待过,一时有些不适应,还好此行,她捎了几些薄荷玉霜膏,此则温廷舜临走?之前嘱托给她的,让她以备不时之需。
温廷安从薄荷膏里挤了一些翡翠色的膏液,匀抹在了鼻梁和太阳穴等处,静匀了一口?气,一阵辛凉的气息渐渐然蔓延而上,将?原有的火尘气息镇压了下去,那一股呛人的气息,亦是随之减淡了好几分,温廷安稍微感到适然了些许。
她静驻于檐台之上,继续朝前走?,少时,她便是见?着了冶炼场的全貌。
檐台之下,堆设有诸多冶炼鼎炉,以及一方专门用于锻打的铸台,她稍一凝了凝眸心,视线下撤,定睛望了去,只见?无数劳役穿梭其间,各司其职,打铁声、烧铁声不绝于耳,且外?,空气极是闷热燠郁,温廷安没立一会儿?,便是微觉鬓角处渗出了几些薄汗。她望见?那铸台之上,批量的菱云燧石,被烧铸成了一堆赤红的铁,赤铁复被锻造成了火械。
温廷安眉庭微蹙,薄唇抿成了一条极细的线,显然可见?,这些劳役是在铸造火械,如?此,那么火-药呢?
她好像寻索不到,这些劳役锻制火药的蛛丝马迹。
莫非,火药是同火械分开而铸?
火药的威力比火械要更为摄人震撼,若是分开而铸的话,未曾不没有这般可能。
温廷安正要朝檐台下方行去,倏然却觉身?后袭来了一道凌厉的掌风,裹藏着一团毛毵毵的弑气,杀了她一个出其不意,温廷安瞳眸骤然一滞,下意识朝一侧避让而去,待她立定之时,循着掌风的主人看了过去,仅一眼,她悉身?微滞,脊椎骨处冷不防渗出了一丝寒沁沁的凉意,这人不是旁的,正是早就从四夷馆离却的椿槿。
椿槿似笑非笑地望着温廷安一眼,言笑晏晏,温然地眨了一下水眸,温声地道:“温大少爷,别来无恙。”
温廷安听罢,心神陡地怔然了一下,尔后,她很快反应了过来,本欲想装作一无所知,转念一想,却发现此举并不可取——椿槿都查清了她的真实?身?份,她纵然抵死?不认,但能寻觅出冶炼场的下落,光是此举,便是教人不免起了疑心。
更何况,椿槿竟是去而复返,想必她是故意为之的罢,故意在引蛇出洞,引得温廷安于此情此景被逮着了。
椿槿觉察到了她的身?份,那么便是意味着,媵王赵瓒之也发觉到了。
“所以说,故意拣中了我,并将?我引入了四夷馆,是媵王的计谋?”温廷安薄唇之上浮起了一丝哂然的笑意,心中惕意骤起,抬腕抚住了腰间的佩剑。
“你?以为你?昨日离开了采石场,潜伏入四夷馆,又同秋笙一块儿?,带着那几些暗探,复潜入了采石场避难,你?所做的中种种,真自以为是天衣无缝,万无一失么?你?真当这酒场,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而我们对此一无所知么?如?果?真是这般作想的话,你?真不可不谓是天真至极。”
椿槿道出此一番话时,正在朝着温廷安步步逼近,她气质称得是温柔如?水,但温廷安隔着一段不算远的距离,能明显觉知到一阵咄咄的弑气,其冷飕飕得如?虿池之中的蛇蝎一般,时不时吞吐着蛇芯,那一重寒意,攀附于温廷安的肌肤之上,引得她蓦觉寒颤。
原来,昨日在她潜入酒场,同赵瓒之打照面之时,赵瓒之便是已然觉察到了她的身?份,但赵瓒之丝毫不显山露水,这就让温廷安下意识觉得他一无所觉。
没成想,赵瓒之早就留意着了其间端倪,只不过是对她的身?份秘而不宣罢了,只待合适的时机一道,再来了个请君入瓮,将?她一网打尽。
赵瓒之生性多疑,由此可见?一斑。
甫思?及此,温廷安的容色渐然凝沉了下来,攥着长剑的手,手背处隐凸起了一阵苍蓝的薄薄青筋,她觉得自己此番到底是有些马虎大意了,甚或说是轻敌也不为过,否则,按赵瓒之这般引蛇出洞之计策,搁在她是绝对能够看得出,且不会轻易中计的。
此番,确乎是她轻敌了。
不过,温廷安没有后退分毫,适时捣剑出鞘,剑罡泛着一抹凛冽的寒光,在半空之中划出了一道冷冽的弧度,她架起了抵御之势。
虽说她轻功与剑术远远弗如?温廷舜,但御敌的话,还算是绰绰有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