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早安、光、接光者
头还是昏沉沉的,好累,累到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甚麽了。
其实这个位子并不正对晨光,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不过没发现也好,虽然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顾虑到我,或是刚好有甚麽特别的理由,才来这扇窗边的,说是刻意讨好我并没有必要,至於其他可能的原因,我也没力气思考。
理论上,那窗帘的放下与否,对我而言并不会有特别的差别,但总觉得多了些甚麽。或许是意外他有这麽一面,或许是惊讶於他藏起来的笨拙虽然没有证据证明是不是真的笨拙,或许、或许、或许……有好多的或许,都无从解答。
唯一确定的是,拉下窗帘後,另一头的yan光更耀眼了。
我就这样,待在他的庇荫里,被睡意澈底打败。他似乎拉下窗帘後停顿了一会儿就离开了,停顿的原因我也不晓得,现在回想起来,未解的谜真的很多。
我睡了很久,差不多一个小时左右,这还是头一次。睡梦中,我没有听到其他同学的脚步声、说话声、七点半固定响起的钟声,今天是一个很清静,又很温暖的早晨。
而後叫醒我的,依然是他。
叩叩叩──轻轻敲击桌面,我原本并不想理会。
「要上课了。」这句话将我的意识带离梦境,但睡意犹在,我只是张开眼睛,头部仍维持一样的姿势。在学校睡觉时我不习惯拿下眼镜,而每每醒来时,镜框的位子却都能对准眼睛。
「好……」敷衍却不失礼貌地回应。「怎麽是你来叫我?」我确实很好奇。而且往常围在我座位旁边的几个朋友也都不见踪影,不,是整间教室除了我们两人外,空无一人。
「调课,数学换t育。」他好像没有回答我的问句,而是回应了我因不明状况而愣住的眼神。
「太突然了吧?」
「刚刚才说的。」
「数学小老师跟t育gu长呢?」
「就是他们说的啊。」我知道啊,但我问的不是这个,我想问的是这麽临时宣布的理由──这些都是没说出口的话。
我还是坐在位子上,整理脑内接收到的繁杂资讯,眼见他朝门口的方向迈步,我急急忙忙起身。
「走吧?」大概在距离门口不到几步远的位置,他转头说道。
「啊啊……好!等等我……」语气仓促,我没有多想就脱口而出的话往往破绽百出。
「等我。」──在他耳里不知道听来有何感想,为甚麽要等你?他大概会这样想,不过我也不知道答案就是了。
「快点啊。」
「要带甚麽吗?」
「人。」
「就这样?」
「对。」
此时的时间真的不早了,差不多迟到五分钟以上了,他和我一前一後走出教室,外头的yan光还是跟稍早前一样,很亮,很刺眼。
教室外的走廊能直接通往c场,他走在前面,我离他有两三步之遥,这个距离对於那时候的我们来说,理应再适合不过了。
「我以後都会早到。」打住步伐,他对着前方说道。
「……为甚麽?」我看着他问道。
他停下脚步後不到一秒,我就追上他了,两个人的肩膀一高一低排列,画面有种违和的温馨感。
「呃……为了叫醒你?」
「要不是你叫我睡一下,平常我才不会睡着咧。」稀松平常的口吻,像认识好几年一样。这个语气对我们来说挺自然的。
「但为甚麽是你叫我?」重复刚刚很想知道的问题,我边走边问。
「不然你要继续睡一节课吗?」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说──为甚麽叫我的人是你?」
「……我也想知道。」这句话特别小声,在满是人声的校园与越来越烈的yan光下,显得格格不入。
肩并肩走着,不知不觉抵达c场了,这段路不长,但总觉得走了好久。
而他的回答我并没有多想,虽然还是很好奇,但我没有再追问下去,现在想来蛮可惜的。
「那我以後就在教室睡到上课好了?」踏入c场的前一步,我开玩笑地说。
「也不是不行啊。」
「欸……我是开玩笑的啦,不用这麽认真回我……」
「我是说真的,很累的话,你就睡吧?」
他这麽认真的回应,我一瞬间不知道该怎麽反应,但又感到意外的逗趣与安心。
「真的很累的话,当然要睡啊。」走进c场,我对他说。
「今天很累吗?」
「有一点?哈哈。」
c场上的太yan光线更强了,我眯起眼睛,看到班上同学与老师朝着我们猛力挥手,示意我们赶快过去。
「突然决定以後都要早起,不会累吗?会不习惯吧。」我加快脚步,边走边说。
「早就习惯了,不用担心我啦。」随着我的步伐,他也渐渐加速。
「是喔?好吧。」原来他平常很习惯早早起床吗?无论是他很早起这件事、忽然决定要早到学校这件事、今天叫醒我这件事……全部都很不可思议,但为甚麽我当时一句话也不问?真的太可惜了。
yan光很大,把c场染成一片金h,他的身影沐浴其中,令人没来由的目眩神迷。
老师看着我们俩,严肃地教训一顿,我还是头一次因为上课迟到被骂,他好像也是。我们无意间对上视线,相视而笑。那是我第一次正视他的笑容,嘴角忍不住跟着上扬。
从那之後,每天早上他都会提早到校,有时候我扛不住睡意时,他会放任我打瞌睡,并在上课钟响时把我叫醒。通常,我们都会闲聊几句,包括今天天气如何、早餐吃甚麽、昨天回家後做了甚麽……毫无重点的闲聊,不知不觉成了我每天早上的小乐趣。特别是yan光普照的晨间,两道光点燃了本是冷冷清清的教室,而接光者这个词之於我,从何时开始也适用於这些光芒耀眼的早晨。
清澈的眼眸、宽大的肩膀、茂密的棕发、厚实的手掌心……和他有关的所有,无声无息地植入记忆的晶片里,然後,直到某一刻,他和它们再也无声、无息。
那不是循序渐进的过程。
「早安啊。」
「啊,你今天也很早耶。」
「是吗?哈哈哈。」
「我跟你说啊,今天早上我………然後……结果……」
满怀期待,又是滔滔不绝。
早安啊──每天的开场白,我从来没正面回应过。因为总是等不及要和他分享那些微不足道的闲聊话题。很幸福,很幸福,真的很幸福,幸福到我总是因迫不及待而跳过早上一来一往的招呼。
早安也好,起床了也好,再说点甚麽,让我回应你吧?从甚麽时候开始,我再也赶不上你了。
每天,我的早晨都由你开启。每天,每天,除了往後的每个今天跟明天。
「早安啊,该起床了吧?」这句话是对你说的。
熟悉的声音,在几年前绝响了。
好像真的有点想念──非常突然地,回音不再,记忆显得更苦涩,今天的晨光如昨刺眼而苍白,如昨耀眼,而令人难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