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七年前的北京。
正月天里的华北,漫天飞雪。
窗外,洁白干净的雪盖满了房田屋舍、树顶叶梢。因此,放眼望去,一片没有边际、银白的世界,充斥着一股超然、纯净的美。
时间是静默的,直到她的一声叹息,扰乱了这份的静默。
空间是沉寂的,直到她的一只小手,探出窗来,打破了这一份的沉寂。
她,名唤蕙兰,由于生得可爱讨喜,一直就是父亲姚动的掌上明珠,更是姚家人的最爱。随着年岁的增长,褪去儿时的可爱稚气,如今的姚蕙兰,不但是人如其名般的纤细乖巧、蕙质兰心。且其楚楚动人的姿色,就好比是朵初开的白牡彤,雍容华丽的气质中,又带着份少女娇嫩的美。
可不是吗?瞧她,一袭淡粉色上等做工的上衣服贴着她那玲珑曼妙的身躯,而在粉色衣裙之外的肌肤,细白若雪,颈上那一张眉目如画般的脸庞,更是足以教男人痴恋,女人妒恨。
姚家世代子孙皆以采矿为业,为一、二十年来,姚动凭着他从不间断的努力与毅力,不但严守住原有的家业,而且还将其发扬光大,使得如今的姚家,不但掌控了所有北方的采矿业,堪称北方第一大望族。而富可敌国的姚动,则更被称之为煤矿之王。
然而可惜的是,姚家虽然家大业大,只是一直以来就人丁单薄。姚动的元配夫人听说是长得美丽动人,然而出于身子骨一向单薄,因此不但没能替姚动多生下几个胖壮的儿子,其原本虚弱的身子,更是在生下姚蕙兰之后,便撒手人寰,结束她年方十八的短暂生命。
而据说姚动由于爱妻至深,因此在爱妻去世之后,一直无意再娶。因此载至目前为止,这家财万贯的姚动,膝上便就只有姚蕙兰这么一个女儿,颇有后继无人之忧。
不过话说了回来,虽然姚动膝下无子是没错,但正所谓的女婿即为半子,因此这只要是谁能娶得姚蕙兰为妻,做了姚家的乘龙快婿,那么可想而知的,这姚家偌大的产业,也就可以轻轻松松的掌握在手里了。
于是,就凭着这一份与生俱来的美丽与财富,更使她——姚蕙兰,赢得了北方第一佳人之名。
窗外,洁白的雪花渐渐的飘落在她白里透红的小手上,合起掌来,一股沁人心魂的冰凉立刻钻进了她的手心里。仅管她手心底是冰凉凉的,但她的身子骨却是热烘烘的,而那张巴掌般大的小脸更是红扑扑的,正无言的诉说着一股不为不知的秘密。
再过一个月,她,就十五了。
十五岁——是如花般的年华;而十五岁的她——心底,更藏着个梦幻般的憧憬。
正所谓的少女情怀总是诗,因此这么样的一个年纪,本该就是美丽的;而这么样的一份情怀,则更是诗意的。而就为了这一份满是诗意的情怀,使得她竟就是忍不住红着脸的想着、盼着——
狄扬!
还记得爹爹是这么说的,那年娘刚怀了她,而正巧爹爹的好友,也就是狄扬的父亲,千里迢迢的专程自南京前来探望他。于是两个人,多年不见的好友,就这么把酒言欢的畅谈起家事、国事、天下事来。而据说当时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先起了头,总之两个人就这么谈呀谈,居然就谈出了这么个约定来——如果娘生下的是个男孩,那么就让两个小家伙结拜成兄弟;反之,如果娘生下的是个女娃的话,那么就让这一对小男女,将来长大后行婚之礼,好让狄家与姚家结成一辈子的亲家。
于是,当时的她,还躲在娘亲的肚子里;而他,则是个五岁的小男孩。
如今,十五个年头过去了,而狄扬,那个自小即与她定了亲的男子,他,也该有二十了吧?
狄扬——该是个什么样的男子,才配得上这么个豪放不羁的名字呢?
狄扬——真是不知道他究竟是长得什么模样?什么样的性子?他,可温柔吗?可懂得怜香惜玉吗?可会像自己现在这样的思念着她吗?
猛然的收回双手,贴上自己一张红烫的脸。然而,遮得住的是脸上的那抹飞红;而遮不住的,则是眼底眉梢的那份娇羞。
其实从小到大,她一直就是在家人百般的呵护中长大,而且只要是好开口想要的,爹爹总就会想尽办法地帮她做到。因此在她衣食无缺、安然自在的生活里,她理当不该再去苛求些什么的,只除了——他。
哦!可不是吗?此时,如果真要说在她十五岁年轻的生命里,可有什么遗憾的话,那么用不着再多想的,就只这么一个,那就是她一直没能见到他。虽然她明知道,一个未出阁的好女孩,是怎么也不可以有这种疯狂且不合乎礼教的想法,但也不知怎么的,她竟就是忍不住的好想瞧一瞧他的模样,就只是瞧一瞧而已。
窗外的雪花仍是不住的飘飞着,而遥望着这一片银白的美景,她禁不住的又叹了口气,唉!如果可以的话,那么她愿以眼前的这一切,来换得与他的相见。
哪怕就只是一眼,匆匆的一眼——
晚饭后的夜里,仍是一身粉色妆扮的姚蕙兰,在府里丫环的陪同下,莲步轻移的来到了姚动的房里。退下的丫环,关起门来,姚蕙兰立刻丢开脑子里的礼数教条,走上前来,屈膝坐在姚动的身旁,亲密的搂着姚动的臂膀问道:“爹,找我什么事?”
“什么事?哦?难不成没事,我就不能找你聊聊天吗?”只见姚动板着脸,瞪着双大眼的问道。
“唉呀!爹!”姚蕙兰一张红滟滟的小嘴立刻嘟得半天高;整个身子就腻在姚动的身上,大发娇嗔:“你明知道人家不是这个意思的嘛!”
笑纹缓缓的自姚动满是风霜的脸上泛了开来,而望着蕙兰那愈来愈娇美的姿态,他这才惊觉到光阴的流逝,曾几何时那个整天吵着要他抱抱的宝贝女儿早已不见了。而如今,腻在身旁的她,早已是个不娇滴滴、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了。
总仿佛还记得那个下着大雪的夜晚,他怀里紧抱着刚出世的女儿,在女儿的嚎哭声中,眼看着爱妻离他而去,他——是那么样的痛心疾首和无能为力。紧接着的,是他看着女儿从牙牙学语,到开口叫了他第一声的爹,直到现在,她都已经长这么大了。
可不是吗?时光——一直都是这么的飞快而无情!
“爹,你怎么啦?”蕙兰见姚动紧锁着双眉、一脸落寞的神情,于是便连忙的收起笑脸,不解而天真的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没关系,你告诉兰儿,兰儿帮你想办法解决。”
舒开拢着的眉头,姚动忍不住的笑了开来。虽然他的兰儿从小到大,都是教众人给宠着、惯着的,但他很庆幸的一点是,他并没有因为这样而被宠坏了。从小到大,她一直都是个最孝顺、最善解人意的好女儿。“爹哪会有什么心事呢?爹只是在想,兰儿今年几岁啦?”
“等过了这个年,兰儿就十五岁了。”
“十五岁!”姚动点头又摇了摇头的,最后又伸出手的碰了碰她耳鬓的长发,喃喃自语的说道:“都这么大了,看来爹是该帮你找个好婆家了。”
一听到“婆家”这两个了,蕙兰又娇又羞,百般不依的低叹着道:“唉呀!爹!兰儿不嫁,兰儿只想陪着爹就好了。”
虽然明知道这是绝不可能的事,但听起来,就是教人甜进心窝里去。“傻丫头,这所谓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怎么传先生没教你吗?”
蕙兰低着头,羞红着脸的不说话。传先生是爹爹专门为她聘请的老师,虽然古有明训:女子无才便是德!但爹爹却是十分的不以为然,因此自小她便跟着传老师读书识字,而在传老师的调教下,现在的她,不但是知书达礼,而且琴、棋、书、画,可说是样样精通。
眼看着女儿一副羞答答的模样,于是轻搂着她,姚动缓缓的说道:“其实这一、两年来,上门来提亲的人多得很,而我一直以你的年纪还小回绝了人家,而现在也该是时候了。所以兰儿,你老实告诉爹,你自己的心里可有什么打算没有?”
低垂着眼,蕙兰的心底倒真是慌了起来。她不明白爹爹怎么还这么问她呢?因为她的婚事,不是早在十五年前就定下了吗?
“兰儿,怎么不说话呢?这儿又没有别人,没什么好害羞的。”
悄悄的抬起头来,蕙兰鼓起了好大的勇气、红着脸,低着说道:“爹,兰儿记得你以前不是说过吗?说,说兰儿自小就与他订亲了吗?”
表面上,姚动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但其实心里,最担心的可就是这一点。自己的女儿,从小看着她长大,他还会不清楚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吗?这丫头似乎早已认定,自己是狄家未来的儿媳妇,总有一天,狄家的大花轿会依当初约定的来迎娶她进门。
而难就难在狄家,虽然他和好友都是言出必行的人,然而大约就在两年前,狄家二老都相继的因病去世,因此这两年来,狄老的独子狄扬,倒也是十分争气的一肩挑起狄家的家业。只不过这狄扬,虽然偶尔仍有书信往来,但对于这一门亲事,他自始至终却是只字未提的。
不知道这狄扬的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其实要真说这门亲事,他可还真是伤透了脑筋。一来,虽然这狄扬是好友之子没错,但从来他就没看见这孩子,因此也就更不知这狄扬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而这兰儿要嫁给他,他可会好好的待兰儿?二来,这狄家可是远在南京,是他见不着。碰不到的南京,因此他更不得不担心,这兰地要嫁过去,万一被人给欺负了,这可怎么办才好呢?而如果可以的话,不知道这狄扬是不是愿意婚后仍留在北方,接管他姚家所有的产业?
“爹,怎么啦?你怎么不说话?”
不想让她也担心的,姚动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只是爹要一想到,你就要嫁人了。心里总就舍不得。”
抬起眼来望着姚动——她记忆中那坚强而俊朗的父亲。真是坚强吗?真是俊朗吗?不,似乎不再是了,怎么她一直没发觉,爹爹脸上的皱纹多了、鬓上的白发也多了,爹爹——真的老了。
禁不住的红了眼眶,一股初生的哀伤就这么的梗上了心头,教她好生的难受。于是有些激动的楼住了父亲,蕙兰急忙说道:“兰儿不嫁了,兰儿也舍不得爹,兰儿要一辈子陪着爹。”
双臂回搂着女儿娇小的身子,纵然心底有千般的无奈与不舍,但姚动也只能是佯装淡然的接着说道:“傻丫头,你都已经长大成人了,就算爹再怎么舍不得,你还是得嫁人。这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知道吗?”
“爹”
安抚的拍了拍蕙兰的肩膀,姚动立刻笑开了脸:“好了,别说这些了,瞧我们两个,说得好像你明儿就要嫁人似地。”
虽然爹爹是笑开了脸没错,但不知怎么的,看在她眼里,她仍是觉得好生的难过。“爹”
“好了,与其咱们俩在这儿胡思乱想的,倒不如你笑一个给爹看,然后再陪爹到园子里去走走,你说好不好?”
表面上,蕙兰听话的笑了,而且笑得十分的开心、灿烂。但其实在她的心底,却是第一次领会到,原来这就是所谓的离愁。
而这离愁,竟就这么挥之不去的盘上她心头,且久——久——不——散——
窗外,一样是漫大的飞雪,一片银白的世界。
身子倚在窗前,凝望着窗外的美景,蕙兰一双水汪汪的明眸清澈如水,而一张菱角似的朱红小嘴更是轻轻的抿着,微扬的嘴角,正漾着朵又喜又羞、又娇又怯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