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缓缓的低下头来,再小心翼翼的摊开教她给信捏在手心里的信,蕙兰不厌其烦的、一个字一个字、又从头到尾的看了一遍。
姚世伯:
前些日子接到世伯您的来信,信中曾提及小侄与令千金的婚事。由于信中不便多谈。因此,待小侄将家中琐事安置妥当,必定亲自前往贵府商谈此事。
祝均安
侄狄扬敬上
他就要到家里来提亲了,而且还是亲自过来的。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把家里的琐事给安排好?更不知道他一究竟会什么时候才会到呢?而想着想着的,蕙兰轻轻的咬住了下唇,以止住自己那就快泛开来的微笑,然而止不住的,却是那抹漾在脸上的羞红。
垂下长长的眼睫得细望着信上那龙飞凤舞、潇洒不羁的字迹,蕙兰又忍不住的臆测着;不都说所谓的人如其字、字如其人吗?而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么他的人——他该是这般的卓然出色!
再一次缓缓的,小心翼翼的将信给摺好,然后双手合拢的将信给兜在手心里,唇边带着抹少女如梦似幻的笑,她的一双眼是迷迷蒙蒙的落在南边的方向。
好想看一看她那未来的夫君。
那狄扬——是真的好想、好想看一看他。
傍晚时分,姚府一向宁静的走廓上,只见蕙兰和她随身的丫环菊儿,偷偷摸摸的往前厅的方向走着。
“菊儿,”蕙兰走着走着的,是忍不住又拉住了菊儿,羞红着脸,支支吾吾的说道:“我看我们还是别去了,要是教人家看见了,那不丢死人了吗?”
先是瞪了蕙兰一眼,菊儿挑着眉的低声问道:“怎么?难满你一点都不好奇,那个姓狄名场的人究竟是长什么模样吗?”
她怎么会不好奇呢?打从她懂事以来,她盼的、望的不就是有一天,她能亲眼瞧一瞧她那指腹为婚的夫君,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吗?因此当菊儿告诉她,狄扬现在人已要在前厅与爹爹谈话时,她恨不得立刻放下手中那未完成的刺绣,飞奔到前厅去看一看他。
然而,想是想、盼是盼的,但真要她这规规矩矩的大家闺秀,偷偷躲在前厅的屏风后偷看他,做如此大胆而又败坏视俗的事,她怎么敢呢?
从小苞在小姐的身边,菊儿哪会儿不知道蕙兰的心思,于是拉起了蕙兰的手,菊儿附在蕙兰的耳旁,轻声的说道:“你放心,我们不过看一眼就是了,等看过他之后,我们立刻就走,这样不就神不知庞不觉了吗?”
低垂着头,蕙兰悄悄的抬起眼来,悄悄的看着菊儿低问道:“但是,这、这万一。万一要让人家知道了,那”
“没有人会知道的,包括老爷在内。哪,我们就躲在大厅后面那座又长又大的屏风后面,只要我们不出声,就绝不会有人瞧见咱们的。”菊儿见蕙兰仍是一脸的迟疑,于是最后不得已的,只好招认:“其实从小到大,每次府里要来了什么特别的客人,我就都躲在那儿偷看偷听。连一次失误也没有。”
蕙兰一听,立刻伸出手拧了她一下道:“好哇!原来就是这样,难怪你的消息总是比别人多。”
“小姐,别说这么多了。走,我们快到前厅去吧!”
“可是菊儿,这样好吗?这万一、万一要”
“没什么好万一的,哪,你要再不走,待会儿要看不到他,可别后悔喔!”
“可是”
气极败坏的瞪了她一眼,菊儿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一把拉住了蕙兰,然后边走边低嚷着道:“别可是了,走吧!我的好小姐。”
在姚府宽广的前厅里,男男女女的几个仆婢,规规矩矩的分站两旁。而姚府的主人,姚动高坐在主人座上,在他右前方的贵宾座席上,则坐着位陌生的男于,两人正闲谈着。
终于看见他了!而他——可就是狄扬吗?
悄悄躲在屏风后面的蕙兰,透过屏风细小的缝隙,一双水汪汪、灵活的眼睛,目不转睛的注视着眼前的这位陌生的男子。
他,虽然是坐着的,但那高大而又不至于太过魁梧的身躯,在一袭简便的日色衣束的装扮下,给人一种玉树临风的感受。而那刚正、五官分明的轮廓上,只见两道浓黑的剑眉下,一双明亮有神的眼,而挺直的鼻梁下,两片丰厚的嘴唇,正侃侃而谈的微笑。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发觉,他竟是这般的俊挺、出色。而愈是这么偷偷的望着他,一抹娇羞不已的臊红,则愈是悄悄的布满了蕙兰粉色的脸颊。哦!她只要一想到,眼前这英气焕发、风度翩翩的男子,便是她未来的夫君,那么她的嘴角,就是忍不住的直往上掀动着。
于是这么痴痴的凝望着他,蕙兰的一片芳心,竟就这么为了他而眩惑不已、荡漾不定。
这时,站在一旁的菊儿轻轻的碰了她一下,害她羞得连忙收回视线,硬是不肯回过头去看菊儿那张取笑她的脸。
“姚世伯,其实狄扬这次前来,一来是探望姚世伯,二来则是,”狄扬先是停住了原本就要就说出口的话,接着只见他站起身来,一张年轻出色的脸庞上,充满绝对的真诚。“则是想跟世伯商谈有关”
而只见姚动立刻大笑的点了点头、又摆了摆手的,一双精锐、阅人无数的眼里,则尽是满意之情。“我知道,其实你是专程来谈你和兰儿的婚事,是不是啊?”
“是的,狄扬是想”
姚动先是打断了他的话道:“这婚事是我当初和你爹订下的,而当时我也没想到,我会就只有兰儿这么一个女儿,因此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成亲后就留在北方,接管我姚家的产业?”
紧接着的,是一阵的沉默。
蕙兰有些心慌意乱的连忙望着狄扬,却只见他仍是一脸的坚决,摇着头:“狄扬在南方,亦有自己的家业。”
叹了口气,姚动倒也是十分看得开的接着说道:“也罢!天上所谓的女大不中留,我是不该强留你们的。”
听见爹爹那无奈而伤感的长叹,蕙兰的心立刻一紧;一心痛地绞着手里的手绢,只为那从小疼她,爱她,呵护着她的爹——教她该怎么才舍得下呢?
“世伯,对于这件事,狄扬倒有个两全其美的方法。”
“喔?”姚动一听,立刻眉开眼笑的追问道:“是什么两全其美的方法?你倒是说说看。”
接着只见狄扬那高大的身子一屈膝,跪在地上,仰起头,他一脸严肃的、就事论事的开始说道:“世伯,不瞒您说,自爹娘相继去世后,晚辈一直忙于掌理家业,且晚辈自认自己年纪尚轻,因此,此时实在不便谈论婚嫁。”
皱起眉来地,姚动一脸的茫然。“你的意思是”
“世伯,终身大事——本就不可儿戏。因此,当初的一句戏言,又岂可当真?”挺直了背,只见狄扬昂着头,毫无畏惧的将心里想说的话,一气呵成的全说了出来。“而据我所知,蕙兰小姐貌美如花、贤慧有加,并且更有北方第一佳人之美名。因此狄扬相信,在这人亲上亲的北方,蕙兰小姐必定能找到一位比我更加出色且合适的如意郎君。”
屏风后,只见蕙兰的一张小脸上,一片茫然的死白。
屏风前,远站在大厅旁的那些仆人,开始交头接耳的议论着。而原本高坐着的姚动,更是激动的站起身来。指着狄扬,愤怒的高声大喊道:“说了半天,原来你根本就不打算要这门亲事,你只想毁约退婚,是不是?”
咬紧牙根的,狄扬硬生生的背下“背信忘义”这四个大宇。“是的,不瞒世伯,晚辈这次前来,就是想征求世伯的同意,好退了这一门的亲。”
毁——约——退——婚——
就这么一瞬间的,蕙兰只觉得眼前这世界仿佛全变了样。此时,在她的耳朵里,就只听见“毁约退婚”这四个字,不断的在那儿盘旋着、扩散着。于是死命的紧捏着手里的手绢,她让自己尖锐的指甲一根根的往手心里扎;而紧闭着双唇,下敢发出任何声响,她让那锥心般的痛楚,一刀刀的往心坎里划。
而就在这时候,一旁的菊儿连忙的握住了她的手臂。抬起眼来,在迷蒙的泪雾中,她看见了菊儿那自责、难过和愤怒的眼。而原本只是想告诉菊儿,这不是她的错,然而谁知道这才一开口,见她那委屈、难堪的泪珠儿,开始成串、成串的在脸上奔流开来。
于是不想再伪装,也无力再伪装,蕙兰紧紧的捂住嘴,飞快的一个转身,然后便朝内堂方向狂奔而去。而伴随着脚步声,只觉那一声声强自忍下的哽咽声,是那么样的凄楚、无助——
而在一旁伸手未能及时抓住她的菊儿,整颗心一急,竟也忘了她们现在的处境,然后是迈大步的追着蕙兰,嘴里更是忘开形的大叫着道:“小姐,你等等我呀!”
菊儿这一跑、一喊的,可把大厅里的姚动、狄扬和仆婢们,震得全停下话来。于是众人不约而同的回过身来,接着就只看到那一面硕大的屏风后,一前一后、相继的跑出了两位姑娘朝里面狂奔而去。
当自己回过头来,望见那一身粉蓝狂奔而去的身影,姚动的脑海里,立刻被轰出一阵短暂的死白。而紧接着,连一丁点儿思考时间也没有的,姚动更是火速的朝着同一方向奔了过去。“兰儿!”
而原本在厅里议论纷纷的下人们,也全都一个接一个的,惊慌地跟着跑了过去。于是,不过才一瞬间,只见偌大的前厅里,竟是空荡荡的就只剩下狄扬一个人。
直挺挺的站在原地,只见狄扬俊朗的脸上,有着抹不确定的迷惑。
那个跑在前头,一身粉蓝。轻盈的姑娘,可就是——姚蕙兰吗?
紧拢着双眉,此时在狄扬的眼里,似乎还看见方才她那掩面低泣、狂奔而去的模样——
于是遥望着前方那道通往内堂的长廓,狄扬脸上那抹不确定的迷惑,逐渐的、一点一滴的扩散开来。
怎么,难道他——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