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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只不过,桃香是个半懂不懂的小丫鬟,虽然伶俐,大道理却不大通,待她上完药,秦芬便道:“今日我顶撞三姑娘,并不全是为了助着四姑娘,我是为了一个理字,你可明白?”

桃香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疑惑地问:“什么理?”

“论嫡庶尊卑,论主客身份,晚饭时三姑娘都不应该坐上位,也不该吩咐人布菜,她不讲一个理字,四姑娘重身份不与她论道,我却不服她的行事,这才与她论道起来的。”

“姑娘就是姑娘,比我们做奴婢的见事明白多了。”桃香恍然大悟,上来替秦芬放了帐子,自家往旁边的小榻上躺着去了。

外头的夜色黑沉沉的,窗棂中无甚月光射入,窗下供着的一只青瓷大花樽泛着幽幽蓝光,晦暗不明。

秦芬对桃花只说了一半的话,还有一半,深深藏在自己的肚子里。她是个混了好几年职场的成年人,上房和绛草轩,便譬如她的新职场,初来乍到,若是被人看轻了,以后再要立起来也就难了。

秦贞娘虽然倨傲了些,却还算个公道人,大面上总是过得去的,秦珮是个小丫头,秦芬与她说不着话,可是秦淑却不同,她顶着个姐姐的头衔,又仗着定亲了身份不同,便想做妹妹们的主,秦贞娘那里,自有杨氏替她掌着舵,秦芬却只能靠自己。

今日这一出,为秦贞娘是其次,为自己才是首要,只不过这话却不能对桃香说,秦芬想了想身边那些粗使的丫鬟婆子,苦笑一笑,闭目侧过身,慢慢睡了过去。

往日休沐,秦览怎么也要外出拜会一番,这次却好似鹞子捆住黄莺脚,死守在杨氏身边,一时替她端茶,一时替她拿果子,闹得杨氏连家事也没法好好管,命紫晶问了婆子们无甚要紧事,干脆命各人散了,自家拿了本画册,往书房里看画去了。

秦览笑嘻嘻地跟了过去:“夫人好容易得闲,确实该把画捡起来的,夫人那一笔好画,为夫的也要自叹不如。”

杨氏深深凝一眼秦览,放下画册,慢慢地道:“我这些年忙着管家,哪还有闲心思画画?”

秦览今日竟似好脾气得很,说话竟很顺着杨氏:“夫人没空,不是还有咱们贞娘?贞娘的画,也得了夫人的真传,甚好。”

说起女儿,杨氏自然多上几句:“难为这丫头,说她骄纵吧,她又知道体察我这做娘的心意,她学画全是为了我高兴,自己倒不十分爱的。”

这话一出来,秦览犹不察觉,杨氏却不自觉心里发酸,上房与金姨娘那里暗流涌动,自己总是不大快活,女儿为了叫母亲高兴,也肯耐着性子磨那支笔,这番懂事,比那秦淑不知可人疼了多少,然而这里的内情,却不好说给旁人听,只有她这做娘的心疼罢了。

这么想着,便又不愿搭理秦览了,略欠身道:“女儿们该来问安了,老爷看过女儿们,也该去问问恒哥儿的功课了。”

秦览点点头,身子却不挪动:“恒哥儿自然该问,可是我只盼着夫人肚子里这一个呢。”

杨氏看了看丈夫面色不似作假,不由得疑惑起来。自家这丈夫她是知道的,或许有时不与自己多说什么,可是假话却也绝不会拿到自己面前来说,若说外头另有了一个,怎么也不该是如今这副毫无波澜的样子,她几乎觉得自己疑心错了,可是章来家的悄悄拿来的那方蜂钻花房的帕子,却不是能轻易得来的。

想来想去,便想到腹中这一胎上,她知道丈夫的心结,便当秦览如此看顾自己全是为了那一团肉,此时不由得忧虑起来,此番若是个男孩还罢,若是个女孩,可又如何?会不会就接了外头那一个进府?

恰逢碧玺领了女儿们来请安,杨氏便将心事暂时搁在一边,对女儿们一一问过,留了早饭便打发各人去了,秦贞娘磨磨蹭蹭,只把眼睛看着杨氏,杨氏知道女儿有话要说,便点点头:“贞娘留下,娘有事嘱咐你。”

杨氏留下秦贞娘有事交代也是常事,无人起疑,秦览也不曾多说什么,问了秦贞娘几句,便往外书房去查问儿子功课了。

旁人一走,秦贞娘便猛地扑到杨氏身上:“娘,娘,你不知道,昨天五妹可厉害了!”

“慢着些慢着些!”杨氏一个趔趄,险些栽在地上,用力扯起女儿,“你好生说,到底怎么回事?”厉害这两个字,好坏意思差得可有十万八千里呢。

秦贞娘叽叽喳喳,将昨晚的事说了一遍,秦淑鸠占鹊巢和秦芬伶牙俐齿,说得活灵活现,一字不差。

“芬丫头真是这么说的?”杨氏简直不敢相信,她印象里的这个庶女,在徐姨娘院里是骄纵天真,到了上房略有些唯唯诺诺,何时有这般伶俐的口齿了?

“可不是,芬丫头一番话说得三姐哑口无言,三姐还气得打了玉琴一巴掌呢!娘,真是人不可貌相啊,三姐看着温温柔柔的一个人,竟也有暴起打人的时候,五妹看着呆呆笨笨的,没想到口齿这么好!”

“跟什么人,学什么人呗。”杨氏轻轻摇摇头,心里却知道,这两个庶女不论性子如何,内里却还是像各自的姨娘,想想五丫头的品性,不由得又高看徐姨娘一眼。

“娘,你为什么总不让我和三姐起争锋?她有时候好,有时候却也挺气人的,娘你总是让我和她好,有时候也真憋屈。”这话秦贞娘问过多次,得到的总是语焉不详的答案,这时看着母亲神情有异,便拿来又问了一次。

杨氏心里转了无数的事,看女儿近来出落得大姑娘一般,便叹了口气:“你也大了,家里如今和以前大不相同,有些事也好慢慢说与你听了。”

“你当娘是个泥捏的人,是个没心气的,所以才总拘着你不许和秦淑一个庶出的争风头么?唉,你哪里知道咱们娘儿俩的处境呀,你想,你又没有个同胞的兄弟,出嫁了娘家撑不撑腰,全看那恒哥儿有没有良心,你若不与秦淑面子上好一些,出了门子如何是好?”

秦贞娘到底不是个笨的,这时想了一想,便明白了大半:“就是为着这,娘才给我说了一门……”她还是未及笄的闺女,再懂事也是羞的,说了一半便不说了。

杨氏见女儿见事明白,心里高兴,索性将话敞开了说:“是呀,自来低嫁的女儿,腰杆子总是挺得直一些的,哪怕以后秦淑姐弟与你面上不好了,柯家看在你的出身上,也不敢怠慢于你,只可惜……”她说着,轻轻摇了摇头,语气里满是惋惜。

“娘不必摇头叹气,我看着柯家不是什么好人家,我们不和他们扯上关系也好,现在露出狐狸尾巴,总比以后过门了再吃亏得好!”

“小丫头哪里听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话?!”杨氏苦笑摇头。

秦贞娘看了看杨氏的脸色,见她不像生气,眼珠骨碌一转,道:“是五妹说的,意思是这么个意思,这几句话却是我自己说的。”

杨氏知道女儿性子傲,连番提了两次秦芬,便算是感激了,于是笑着戳了戳女儿的额角:“小丫头,也和娘弄起鬼来了!”扬声唤过碧玺,吩咐道:“你去取一瓶绿玉膏,再库房里选几样小女孩子的东西,另选两床好的纱被给五姑娘,就说是四姑娘念着她西厢房潮,特地替她求的。”又捏了捏女儿的鼻子:“这可如你的意了吧?还不读书去?娘这里还有事和碧玺说呢。”

秦贞娘嘻嘻一笑,转身走了出去。

杨氏看着女儿的背影,脸上的笑容久久没有褪下,好半晌才慢条斯理地道:“给徐姨娘那里送几盆时新的花,赏一身新衣裳,再送一盒老爷爱的岁寒三友香料去。”

碧玺知道里头的意思,轻声应了,慢慢退了出去。昨儿主子格外赏赐五姑娘,她便猜到会有这一遭,且喜主子这会明说了,她去传了话,少不得贺一贺徐姨娘,她与徐姨娘好,此番倒更好了。正如此想着,却不妨在门口遇见了张妈妈,她知道若非大事张妈妈不会轻易来上房,不由得心里一紧,预备恭贺徐姨娘的话,倒赶紧又咽了下去。

张妈妈进得门来,先看了看内室,杨氏便道:“老爷不在,张妈妈有话就说吧。”

张妈妈与杨氏主仆多年,没那许多弯弯绕绕,便道:“太太,我已查明了,那回春堂的朱善是收了重金,得了吩咐,那送钱的人叫他不论诊出什么,只说是血瘀之症,开药调理便罢。”

这些杨氏也能猜到,点头示意张妈妈说下去。

“我动了一些手段,查到送礼的人是金铃儿的妈,她说不忿太太无故处置了金铃儿,便想报复一番。”

“哦?竟是这样?”

张妈妈看了一眼自己带大的姑娘,见她面上毫无波澜,赶紧又道:“明面上看着似乎是这样,可是奴婢又细查了查,发现她们几个绛草轩打发出去的丫头,在等分派的时候,曾在后头杂院里一处呆过。奴婢想着,金铃儿背后连着曹嫂子和章来管事,拐着弯也算连着太太,应当不至于行这事。”不知不觉,她已换过了称呼。

“嗯,与我想的差不多。”杨氏点点头,取过一块酥饼,托在帕子上却不吃,“妈妈看这事背后的人是谁?”

“奴婢想着,此事不难猜,金铃儿家里还有人要仰仗太太老爷,未必有胆行这种事,此次只怕是受人挑唆,连翘是跟着咱们姑娘的,是上房的人,杜若是外头买来的,与府里无甚牵挂,只有那绢儿是商姨娘处的人……”

“不错,我也是这么想,金姨娘再怎么,也是清白出身,只有商姨娘见惯腌臜,能想到这些地方去。”杨氏咬了一口酥饼,只觉得油腻不堪,便放了下来,“依着妈妈看,这事该怎么处置?”

张妈妈道:“此事奴婢反复盘查过,银钱是金铃儿家出的,证据无疑,若是牵扯出来,只到金姨娘处便止住了,且看太太愿意将此事算在谁的头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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