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节
他石青色的袍子溶在夕阳绚烂的光影里
夕阳落幕时分, 盛仪郡主在宫墙上找到了明湘。
永乐郡主立在高高的宫墙垛堞之后,黛色宫裙曳地,衬得她纤细如柳。如云的发髻上尽数饰以珍珠钗环, 在天边如血的夕阳下折射出柔润的光彩。
她闻声转过头来:“妙仪。”
盛仪郡主缓步走来:“你在这里做什么?”
“你呢?”明湘不答反问。
盛仪郡主张口欲言, 突然听见远处传来清亮的钟声,预示着宫门再有一刻便要下钥。她拎起裙摆越过明湘急扑至垛堞前,甚至都没来得及接一句话。
明湘:“……”
她难得生出了深深的疑惑。
明湘下意识跟着低头望向宫墙之下,目光忽然一凝。
重重掩映的宫道上, 钟疏手提一只小箱走向宫门。
大晋官员辞官后,官袍仍可留存作纪念,只是不能再私下穿戴,所以钟疏今日是他最后一次穿正七品石青色官袍。那件石青色的官袍穿在其他形容老迈的太医身上平平无奇,偏偏钟疏鹤立鸡群,宛如一竿翠竹般风神出众。
太医院一名医官和他一同走着, 似是前来送行。待到宫门不远处, 两人顿住脚步说了几句话。
盛仪郡主伏在垛堞上定定看着, 几乎将小半个身体探了出去,明湘生怕她一个不慎摔下去, 连忙催促梅酝和青盈过去拉住她。
钟疏走进了宫门前的甬道里。
盛仪郡主连忙直起身,三步并做两步来到宫墙另一侧,看着钟疏走出宫门, 石青色的袍角在风中一晃。
下一刻, 钟疏似有所觉,突然朝宫墙上回首一望。
刹那间盛仪郡主仿佛未卜先知般动了,钟疏只是刚侧过首, 明湘转头一看身边已经没人了。往下一看原来盛仪郡主鱼儿一般滑溜, 刷的一声蹲了下去, 牢牢贴在垛堞底部,把自己完全缩了起来。
明湘:“……”
她唇角微微抽搐,看了看缩在垛堞底部的盛仪郡主,再看看宫墙下驻足回首的钟疏。最终只好假作无事,朝着钟疏端庄地颔首。
宫墙下,钟疏定定望着明湘。
他的神情平静,望着明湘,却又不是在看明湘。
似乎过了很久,但实际上只在刹那之间。
钟疏抬手,朝明湘遥遥一礼。
然后他转过身,向着宫墙外更远的地方行去。
他石青色的袍子溶在夕阳绚烂的光影里,显得那样夺目,化作这落日余晖中最为动人的一抹轮廓。
明湘身侧,渐渐响起低低的啜泣声。
盛仪郡主缩在垛堞后,从垛口中露出半个脑袋,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只盯着钟疏离去的方向。
她的这个姿势其实是非常可笑的,眼泪从她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源源不断滚落下来,不断砸落在宫墙之上。
盛仪郡主终于哭出声来。
她哭得一点也不梨花带雨婉转动人,像个丢掉了自己最心爱的东西,因而不住嚎啕的孩子。
明湘蹲下身来,把痛哭不止的盛仪郡主抱进自己怀里。
盛仪郡主哭着哭着,渐渐没了声音,但明湘感觉到她的肩膀很快被哭湿了。
当晚盛仪郡主没有出宫,留宿在明湘的凝和殿。明湘也没有去福宁殿,留在凝和殿中。
盛仪郡主沐浴完出来,明湘一看就知道她沐浴时一定在浴桶里掉眼泪,因为盛仪郡主那双漂亮的眼睛已经肿成了桃子。
这点小问题不必惊动太医——或许也有怕再触动盛仪郡主伤心事的缘故,明湘没有命宫人去太医院,而是叫来凝和殿中两个会些医术的女官,替盛仪郡主敷了敷红肿的眼。
“我想和你一起睡。”盛仪郡主小声说。
明湘按了按眉心。
她听得出盛仪郡主是想和她倾诉一番心事,虽然明湘已经疲惫的紧了,但盛仪郡主在她这里总是格外不同。明湘微一思索,忽然想起衡思来,眼底顿时多出了一分无奈与伤神。
“好。”明湘分走了一半盛仪郡主的被子,“我不走。”
明湘和盛仪郡主秉烛夜谈时,福宁殿里,桓悦也没有睡下。
他久久立在窗前,看天边那一轮暗淡的毛月亮。
良久,他忽然抬脚要往外走。喻和一惊,连忙拔脚追了上去。
今晚的风依旧是热的,但这风里又隐隐夹杂了一丝不同。喻和一出殿门就坐实了心里的猜测,今夜多半要下雨。
但喻和公公侍奉圣驾已久,最知道什么时候该开口什么时候应该躲远点。于是他半个字也没说,生怕打扰了正心绪烦乱的皇帝,转头悄悄对不远处的头号干儿子喻九打了个手势。
见喻九会意,喻和公公忙不迭地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