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节
秦杰真是被说到心里去了,叹息:“可不是?我算明白了,从前人都和我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事别乱建言献策,只平平安安地任上不出篓子,既别揭前任的短,又别给后任留下烂摊子,已是难得的好官了!我如今才明白这是至理,今日正好告诉小老弟,那些御史文官,笔头厉害,口舌更锋利,咱们躲远点是对的。”
许莼嗟叹:“但这海防重要啊,大人这是想搞船?”
秦杰道:“水师水师,如今闽州那边搞得轰轰烈烈,相比之下我们这里明明直达外洋,又有运河漕运之利,偏偏没什么起色,皇上海路若是要大兴,怎能绕过我们津港?来日这里必定是匪寇必争之地,到时候风光都被浙、闽给赚去了,可惜得很。如今水师营几条船都陈旧不堪,想着换新船训练,结果被这么当头一参,我也心灰意冷了。”
秦杰叹息着:“本想着在这上头,恐怕还能立点军功,为家里添些荣耀。如今才知道,不做事才是最安全的。”
许莼道:“大人无非就是因为上书要钱没要到么。若是不向朝廷伸手,自己弄船,那不就没问题了?”
秦杰眼睛一亮,看向许莼:“难道许大人有什么办法?也对,市舶司面对海商,若是能招募民船改装也可。”
许莼摇头道:“大人,战船和民船差别太大了。我之前见过海外西洋诸国的琴狮国,已有铁甲战船了,船身通为钢铁制造的,十分坚锐强悍,可挡火炮攻击。我们若是还拘泥于木制民船的改造,总有一天要远远落后不堪一击的。”
秦杰双目炯炯:“我也听闻过!似乎是用了什么蒸汽机的法子!我们若是能引进这新船,那海上必定无坚不摧,攻无不克!”
许莼拊掌道:“是极,但咱们一则铁矿管制,二则这东西定然需要船厂来做,这资金上必定困难,一时半会尚且顾不到。还是先想法子买,以后再徐徐图之。”
秦杰叹息:“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许莼道:“不瞒将军,我初上任,亦觉得咱们津港这市舶司,税款收入着实太低了些,您也说了,津海卫为京师畿辅,津港直达外洋,货船如云,怎可能收入比不上浙闽广?依我看,一则海上走私猖獗,因此没交税;二则咱们这里生意还是不够兴隆方便,这才吸引不了大海商们来我们这里出货卖货。”
秦杰道:“你说得极是。我看那些蛮夷商人,高眉深目,容貌都是十分奸猾,而且那些海外商人,既是商,也是匪寇,能走私不缴税的,自然是绕过去的。”
许莼又道:“今日来本也是想和将军商议着,我们应该建一支海商缉私队,由咱们市舶司与津海兵备卫联合,弄几支缉私船,在那海路必经之地,时时巡查,定能查获那些里应外合,逃税的藩夷,到时候查抄下来的货物,我们交了朝廷后,营利五五分了,尤其是那些缴获匪寇的船只、军械……”
秦杰已悠然向往、雄心万丈,伸手一拍许莼:“世子虽然年少,却见事明白,眼光长远!这笔生意做得!”
许莼嘿嘿一笑,秦杰却发现自己失言了,连忙笑道:“只是这缉私的船……”
许莼道:“自然是市舶司来出,买好了市舶司这边也训练些衙役捕快,您放心,这些由市舶司这边上奏朝廷,大人不用担心会招来是非,若有问罪,由我一力承担便是。”
秦杰却道:“这如何能让你一人承担,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况且又没有向朝廷要钱,兵部户部必然会批的,这折子,就我与你联合上奏。”
许莼含笑起身深深一揖:“秦将军果然高风峻节、忠勇有义,朝廷有您这样有谋略肯担当的将军镇守津海卫,实是我等官民之大幸!”
秦杰被他这一通马屁拍得极为舒服,携了他的手道:“我本心灰意冷,未想到还能峰回路转,还是许老弟年少有为,这脑瓜子灵便好使,这事就这么办了。”
许莼笑着两人又互相吹拍了一轮,许莼嘴巴甜,双眸晶亮真诚,长得又讨人喜欢,很快秦杰已又亲自将他送出了都督府,连他婚姻大事都问过了:“我看世子年少有为,竟还未成婚,这婚事该好生打算,我认识好几个簪缨世家的小姐,与世子极门当户对的,有机会给你介绍介绍。”
许莼只好婉转推辞:“家父还在孝期,再则家里应有打算,我不敢做主。”
一时上了马车,这才回市舶司官署去。
姜梅这才笑道:“这位秦将军果然通达,许大人有这样好办法怎不说。”
许莼笑了声:“姜先生也是老于官场了,怎的还看不出他前边是敷衍我,后边是不得已加入我?”
姜梅诧异:“如何说?”
许莼道:“你看他吩咐副将去通知那霍都统传令,这样的令,我猜董宪他们肯定也听过无数次。这算什么军令,限期什么时候?违令有什么后果?他一字不提,这样的军令也能叫军令?我吩咐家里奴仆做事都得给个期限,把丑话说在前头呢。”
姜梅一想果然如此,微微有些钦佩:“世子见事明白。”
许莼道:“他是官场老油子了,他一把子就将责任推给了手下,让我有本事就去和地头蛇硬碰硬呗。”
姜梅道:“那之后他提的被御史参的事?”
许莼道:“一则他肯定确实被参过,二也是借此和我划清距离撇清干系。但是么,知州咱们可以撇清关系保持面上和气也便过得去了,这提督可不行,之前董提举拖着,当然也是知道咱们还要倚重他们,不好撕破脸。而且,这军备海防、城守漕运,全都是他管的,你猜之前市舶司有没有和他说过缉私的事?”
姜梅道:“自然是提过的,粤州的市舶司,同样需要军队协助缉私的。”
许莼道:“这就是了,我要任这个市舶司提举,就必然还是得交好他。而这津港市舶生意如此之差,这里明明海港接着漕运,怎会海路没有商船过?走私定然极其猖獗,你说他负责海防的,难道一点不知道?他定然有私下吃货的渠道并且已经得利多年了,只是把我们市舶司排除在外了。”
姜梅一想粤州的情况,不由五体投地:“世子果然通透,确实如此。”
许莼道:“我主动提出提供缉私船,又主动提出可以自己上奏朝廷,这查走私本来市舶司本就是分内职责,他有协助之职,他不能不参与的,再则他也确实需要更新海船,不借我这把东风,他一事无成,他只能和我合作。”
姜梅叹息:“世子,您这初入官途,如何这见识竟然还在我们这些混迹官场的幕僚还要老辣许多。”
许莼一笑,双眼弯弯:“先生是身在其中,被那些官场规矩套路给迷了眼。你站高一些,看过去就知道对方想要什么。他是静安伯的次子,爵位本来没份,那伯再降级袭爵,也没什么好图赖的,他在军中多年,平平庸庸,大概捞银子还是捞了不少,他谋求的本就是军功啊。”
“知道他要什么,那就想办法提供机会,这般他才会心甘情愿为我们做事,这是以利驱之,但是又要给他戴上高帽子,夸他义气千秋,忠勇无私,他名声有了,前程有希望,自然肯出力了。你看他连上奏折都怕我一个人上,这是怕我们市舶司独美领了功劳。”
姜梅看着许莼道:“世子这是御人之术啊。”
许莼笑吟吟看着姜梅笑道:“先生目光不要局限在市舶司内,要跳出来,从朝堂的高度来看,兵部为什么不给银子,都察院为什么要参他,皇上不是明明要兴海事吗?津海卫京畿重地,海防何其重要,为什么不准了他的奏?”
姜梅不由自主问:“为什么?”
许莼面上隐隐带了些炫耀的神色:“自然是因为人不对,皇上嫌弃他,朝廷把钱拨给他,恐怕要浪费了,中间可能又要被盘剥贪污走,办不成事,干脆不给他。”
姜梅笑道:“这也是世子猜测的吧?我看都察院平日确实爱无风起浪参军将的,恐怕这折子在内阁就已商议不过了。”
许莼微微一笑没有辩白,心中道:我可比你了解九哥多了,海事这样的大事,内阁知道九哥关心,怎么可能不报九哥?都察院又怎会无缘无故参武将。秦杰一被参就立刻心灰意冷,必定是真的有不干净的地方被拿了短儿,这才不敢再争取。
九哥不给他钱,但是我上奏,九哥必定会准了我的奏的。不过,我才不要朝廷给钱呢,等我给九哥挣钱去。
海内
许莼回了市舶司公署, 先进了大堂,两位副提举都过来将工作汇报。
许莼也只让姜梅都收了,请了诸位官吏都坐了, 然后翻着税款名目和收款单子闲看着, 一边问徐廷杰:“这粗货十五分中抽二分, 细货十分中抽二分,那这货物千千万, 何为粗,何为细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