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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江淮去排队结账,乌以沉则去找了个地方坐着等,商场对面的咖啡店洋溢着麦子和咖啡豆的香味,乌以沉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喝过咖啡了,便去偷偷买了一小杯热咖啡,热气腾腾的咖啡蒸汽扑在他脸上,他小口尝了一下,却感觉苦味冲脑,仿佛被灌了一鼻子极其健康的中药,他皱着眉头把咖啡咽了下去,苦味还在他五脏六腑里流窜回荡,他依稀记得这家咖啡店的咖啡并不难喝,是他的身体让他把咖啡变得苦涩难饮。
咖啡对胃不好,计江淮不让乌以沉喝咖啡,所以在计江淮出来之前乌以沉就偷偷把咖啡倒掉了。计江淮双手提着几个大购物袋出来找乌以沉,乌以沉想帮计江淮提东西,计江淮犹豫了一下,给他提了最轻的零食袋子。
回时的路与来时的路无异,乌以沉却感觉漫长了许多,手心被塑料袋子勒得发酸,他逐渐走在了计江淮的身后,计江淮双手提着大袋的重物依旧步伐轻松,乌以沉没法再用牵手牵制住计江淮,他感觉自己好像被丢下了。乌以沉忽然感觉自己很悲哀,之前他还想着可以用生病来博取计江淮的照顾和同情,可现在他变得体弱多病、狼狈不堪,就连跟上计江淮的步伐也变得艰难,比起治疗带来的各种身体副作用,心里的不安感更令他难以接受。
回到家之后乌以沉累得直接瘫软在沙发上,他感觉浑身发软,额头还有些发冷,脑神经在隐隐作痛,乌以沉以为又是化疗的副作用,便早早地上床睡觉了。然而头痛症状愈演愈烈,乌以沉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他摸摸自己的额头,发冷变成了发烫,他应该是发烧了。
以往发烧乌以沉会一个人硬捱,可这次发烧得很快也很厉害,连翻身都会引起脑神经剧烈疼痛,乌以沉艰难地摸到了床头柜上的手机,他给计江淮打了个电话把计江淮叫来了,计江淮一摸乌以沉的脑袋就明白了情况,床头灯一开,计江淮才发现乌以沉的脸都烧红了。
乌以沉的身体冷得发抖,计江淮把暖气机温度调高,又给乌以沉添了一床厚被子,乌以沉整个人都蜷缩进被子里,然而依旧冷得瑟瑟发抖。
计江淮去给乌以沉找止痛药和消炎药吃,还给乌以沉额头上贴了散热贴,乌以沉吃了药之后好受了一些,但仍然有些神志不清,乌以沉抓住了计江淮的手,他的声音里带着哀求:“你别走……”
计江淮抓住了他孱弱的手,跟他说道:“你先休息吧,睡一觉就没事了。”
现在还不是计江淮的睡觉时间,而且房间里的温度太高了,他会睡不着。乌以沉却不肯松手,他依旧用力地抓着计江淮的衣服,他躲在计江淮的身后避开床头灯的光,他有些委屈道:“你走得太快了,我跟不上你,你为什么不等我……”
计江淮想了想,才想到原来乌以沉在说的是刚才回家的事情,其实计江淮也有察觉到乌以沉的步履蹒跚,但他很坏心眼地选择了视而不见。所以可能是乌以沉着急了,追得太快了,才受凉发烧的。
计江淮有点心虚,他将右腿的裤子卷起来,将右腿的义肢拆下来了,义肢掉在地上“咚”地一声响,计江淮抓着乌以沉的手往自己右腿残肢上摸,计江淮哄着他:“你看,我没有腿了,我哪里也去不了。”
乌以沉有些愣怔,他用手兜住了计江淮的残肢,那残缺的膝盖无法着地也保持不了平衡,是计江淮能永远留在他身边的标志。
乌以沉有些安心了,他紧紧抓着计江淮的手,在药效的镇静作用下缓缓睡去。
短暂的修养停药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又到了要天天去医院打针吃药的日子,乌以沉躺在床上一点也不想起来,他的身体好不容易才从副作用中缓和过来,积攒的精力也才勉强够出门,现在又要去医院接受化疗的摧残,他心里有一万个不情愿。
这种感觉很像厌学,乌以沉想起了大学时天天早起上早八的日子,他也是这样躺在床上焦急地翻来覆去,既想找出身体不适的借口,又被焦虑折磨得浑身不自在。
计江淮算着时间,他要在医生下班前把乌以沉带去医院打针,他强硬掀开了乌以沉的被子,将乌以沉横着抱了起来,乌以沉的体重下降了很多,抱起来也没有那么沉重了,计江淮将乌以沉抱去了浴室,将乌以沉放在马桶上,计江淮给乌以沉接了温水刷牙,还把挤好牙膏的牙刷塞进乌以沉手心里,计江淮跟他说:“早点打完针早点回来,再晚些就变冷了。”
越是靠近春节,天气便越是冷飕飕的,南方的寒侵骨入肺,健康人都受不了,更何况是体虚的病人,乌以沉感觉自己生病的时机真不合适,他真希望自己能死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时候。
乌以沉慢吞吞地洗漱好,又慢吞吞地穿上层层厚衣服,即使动作如此慵懒,但依旧免不了要中途停下来歇息,光是出门就已经耗费了不少体力,剩下的路乌以沉就干脆坐在轮椅上任由计江淮推着他走了。
在去医院的路上乌以沉提前吃了止吐药,化疗会让他头晕想吐,之前打完化疗针后他就忍不住当场吐在了地上,从此他便把吃止吐药当作打针必备了。
趁着乌以沉去打吊针,计江淮去药房帮乌以沉拿新的免疫药,临近春节,很多医护人员都请假回家过年了,医院的人手不足,开设的服务窗口变少,虽然病人的数量没有太大变化,但排队的病人都挤在一两个窗口里,队伍变得又长又慢。在去缴费的时候,周围的人太吵,计江淮没有听清楚收费站护士的问话,护士重复说了三遍计江淮才听明白,护士遮了一半的脸上明显露出了些许不满,计江淮听到她那不耐烦的语气一下子想起来了,他在送乌以沉来这间医院抢救的时候也是被这位护士嫌弃了。
交完药费之后,计江淮拿到收据想看看这位护士是谁,却意外发现护士的名字很眼熟,护士叫黑晓蓝,计江淮总感觉这名字在很久之前就听过,是同班同学吗?不对,感觉关系应该更亲密一些……
计江淮拿了药,回到了输液厅,乌以沉的样子昏昏沉沉的,还有些埋怨计江淮离开得太久了,乌以沉把头靠在计江淮的肩膀上,他嘟囔着问:“这么多人吗?”
计江淮漫不经心道:“天冷了就多人生病了。”
乌以沉把头凑过去看计江淮手里的收据单,上面的药品名和总价都与上一次没什么大差别,乌以沉问他:“你在看什么?”
计江淮指着收款员的名字,他说:“我总感觉这个名字有点眼熟,但是想不起来是谁了。”
乌以沉蹭着计江淮的肩膀,他想了想,说:“我没见过,应该是你认识的人吧。”
输液的时间无聊又沉闷,乌以沉一看手机就头晕,他无所事事,就算只是个不清不楚的名字,他也想借此多跟计江淮聊聊天。
乌以沉问他:“你是以前的同学吗?”
计江淮说:“不是,这个姓氏不多见,如果是同班同学我肯定会有印象。”
乌以沉问他:“是亲戚朋友吗?”
计江淮说:“不是,我完全不记得亲戚的名字。朋友……我也没几个朋友。”
乌以沉顿了一下,问道:“是冥塔的人吗?”
计江淮的心猛跳了一下,他勉强镇定下来,说道:“……不是。冥塔不会暴露名字的。”
乌以沉又停顿了下来,这次的沉默让人惴惴不安。
“是你失踪的时候认识的人吗?”
计江淮的心情变得很难受,这些年来两人都默契地闭口不谈计江淮的出逃失踪,计江淮有错在先,他恐惧着会被乌以沉兴师问罪,但乌以沉似乎对他的出逃过程并不好奇,也没有询问他在外面度过了怎样的生活,乌以沉就像是在等待在外玩够的狗回家一样,从容不迫又慢条斯理,算准了时机又将计江淮买了下来,而计江淮出逃的事情仿佛被刻意抹去了一般,计江淮也觉得这样的心照不宣才是最能将这段关系维持下去的方式。
计江淮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乌以沉也没有强行要求他回答,乌以沉换了个问题:“这是你的前女友吧?”
计江淮一愣,他记忆的断线终于连起来了,在遥远的稚嫩时光里计江淮曾经跟一个叫“小黑”的女生谈过一段短暂的恋爱,以现在的眼光来看,那不过是两个无聊寂寞的人在相互依靠而已。计江淮记得那是他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间高中旁边的早餐店里卖包子,他记得炎炎夏日里热气腾腾的馒头蒸笼,和冬天里被冻得硬邦邦的预制八宝粥,几乎每个上学日店门口都挤满了来来往往买早餐的学生和家长,他们排着长队叫唤着要买什么馅的包子,每说一样,计江淮就要在心里计算着总数,还要找零钱数硬币。这样忙碌又繁琐的生活里,小黑就像是一个喘气口,计江淮只有在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才能感觉到自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但在一起的时光总是很短暂,某天开始计江淮就联系不上小黑了,发的信息过了很多天都没有收到回复,起初计江淮以为是小黑要高考了所以暂时不看手机了,但高考结束后过了很久也没有收到小黑的信息,再之后就是计江淮辞去了早餐店的工作,存有小黑联系方式的手机也被冥塔没收了。
乌以沉看计江淮在沉思,便问他:“怎么,真是你前女友?”
计江淮点了点头,他说:“好久之前的事情了,差不多有15年了吧,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
乌以沉问他:“那你要去找她相认重聚吗?你不用在意我的。”
计江淮能听出乌以沉是真的不介意,反而有些看热闹的意思在里面。计江淮有些犹豫,事到如今对方可能都不记得这段酸涩往事了,过去不告而别的理由可能也不值一提,他又何必在这里自作多情,而且就算黑晓蓝想起来了也没有任何意义,他们已经不是能走在同一条路上的人了,没准黑晓蓝已经结婚生子,在这个岁数依旧单身才是稀奇的。
计江淮摇摇头,说:“不用了,这都多少年过去了,没有必要让她记起我来,没准她当年不告而别可能只是懒得再应付我罢了,不管当年发生了什么,现在能看到她在安稳地生活就已经够了。”
“嗯……”乌以沉的声音似乎有些不够尽兴,他问:“如果她当年继续跟你保持联系,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计江淮细细回忆了一会儿,虽然是15年前的事情了,但因为这场萍水相逢太过珍稀,有些事情还是能够依稀记起的。
“我记得她好像很喜欢画画,还说以后想当漫画家,我就跟她说,我会弹钢琴,我可以在她画画的时候弹琴给她听……”
计江淮说不下去了,时过境迁,那不过是懵懂青年随口一说的愿景而已,黑晓蓝没有继续她喜欢的绘画,反而在做着与艺术并不沾边的护士工作,说明她一定是遭遇了巨大的挫折和摧残,15年过去了,黑晓蓝没有成为漫画家,计江淮也没有学会弹钢琴,他们都在对生活低头妥协。
计江淮紧紧捏着收据单,方才还在为黑晓蓝不耐烦的态度感到不满,现在感同身受了之后,便觉得无所谓了。
在谈话间乌以沉的点滴快吊完了,计江淮去叫护士来拔针,在拔针后不久,乌以沉就产生了剧烈的反胃感,幸好之前吃了止吐药,现在他还不至于当场吐出来。计江淮把呕吐袋撑开放在乌以沉的腿上,乌以沉望着呕吐袋许久也吐不出东西,他早有料到会有剧烈反应,所以只吃了很少的早餐,现在他除了想吐之外还有些低血糖,脸色青白,身体发抖,肚子还饿得咕咕叫,计江淮赶紧推着他去医院附近的早餐店给他弄些东西吃。
现在不是吃早餐的时候,早餐店里只有老板一个人在,计江淮点了两盘肠粉和两杯豆浆,老板看了一眼计江淮和乌以沉,老板问计江淮:“这是你哥哥吗?”
计江淮快速说道:“是我朋友。”
计江淮和乌以沉约定好了在外面要相互称谓为朋友,毕竟世人对同性情侣的态度很微妙,就算以防万一也好,说是朋友也能减少一些不必要的歧视和麻烦。
老板熟练地蒸着肠粉,很快,两份香喷喷的肠粉便递了上来,乌以沉的脸色依旧青白,他的手指发软握不动筷子,计江淮便帮乌以沉把肠粉拌上酱油,又切块递到他嘴边喂他吃,可能是动作有些亲密,老板的眼光一直在好奇地瞟过来,计江淮忍着心里的不适,强装着镇定继续给乌以沉喂食。
许久的视线观察之后,老板突然出声问道:“我们之前是不是认识?你很像我的高中同学。”
计江淮有些惊诧,他回头看向早餐店老板,老板的脸确实看起来有些熟悉,特别是眉眼部分,但距离他们的高中生活已经过去了十多年,人的样貌和体型都变化很大,计江淮惊讶于老板竟然能一眼就确定他们年少认识。
计江淮老实道:“确实是有点眼熟,但我不记得了。”
老板往前走了两步,他站在计江淮旁边,他的贴近让计江淮的身体下意识抖了一下,计江淮有些不自在的畏缩,他抬头看向老板,这种仰视角度猛地让他的脑海闪过了一瞬间的场景,就像黑夜里的一束月光瞬间照亮了周围的坟地,计江淮还无法理解那种本能的畏惧,他只感觉有一种熟悉又恶心的感觉闪过心头,计江淮被自己莫名其妙的应激反应吓了一跳,他的眼皮激烈地抖动着,膝盖好像感觉到了水泥地的硬寒。
老板俯视计江淮的眼神很奇怪,那眼眸里不只是遇见老同学的熟悉,还有一种微妙的、失而复得的珍视,这种感觉令计江淮浑身都很不舒服,计江淮想逃走,却感觉有镣铐将要锁紧他的脚踝。
老板跟计江淮说:“我们见过的,可能当时你没看清我……”
“你们认识吗?”
乌以沉的声音打破了无声的试探,乌以沉看出了老板的不怀好意和计江淮的心惊胆颤,而且老板离计江淮太近了,就算之前认识也不至于贴得这么近吧。
老板看出了计江淮的不安,他后退了几步,留给计江淮一些自我保护的空间,老板坐在了对面桌的椅子上,他转换上轻松愉快的表情,他说:“我们是高中同学呀,你不记得了?也是,已经过了这么久了,你不记得也很正常。”
老板又看了一眼乌以沉,看出了乌以沉在硬撑着身体,老板体贴道:“你的身体很不舒服吧,吃不完的话我帮你们打包吧,钱就不用给了,就当老同学相识一场。”
计江淮确实没法再在这里吃下去了,店里只有老板一个人,计江淮却感觉周围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看,他还没有回想起这个老板到底是哪个高中同学,但他的身体已经先一步确认了他们曾经肯定相识,不然计江淮的身体也不会听话地产生应激反应。计江淮不安就在于自己一无所知,他需要时间去回想这种朦朦胧胧又确实存在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而且不知道老板是顾忌乌以沉的存在才没有把话说完全,还是有些话对谁都不能直说,计江淮总感觉此地不宜久留。
最后老板帮计江淮把肠粉打包了,计江淮小声道了谢,他推着乌以沉往店外走,老板突然在后面叫住了计江淮:“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吗?我是李匙,钥匙的匙,你要是饿了就再来啊!”
李匙,李匙,这两个发音如一道惊雷炸响在黑夜的平野上,计江淮终于想起来了,在冥塔之中有一个调教师就叫李匙,但因为调教师都戴着口罩,性奴又大多跪着,所以计江淮才会在仰视李匙时产生对冥塔的阴影应激。
自从半年前冥塔被一场大火烧毁之后,所有性奴和高层调教师全都消失不见,他们不知所踪,也没有留下任何存在过的痕迹,那么李匙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明目张胆地开了一家早餐店?李匙竟然还是计江淮的高中同学吗?计江淮感觉自己的脑袋乱得要烧起来了,他没注意到自己在冒着冷汗,脸色也变得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