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染事与非
“怎么就一根？”孟兰和孟哮异口同声道。
洛辞越懒洋洋道：“爱要不要。”孟兰面前还有一大筐洗干净的竹笋，反正孟兰孟哮也不缺竹子竹笋吃，一根也是笋。
孟哮将这根嫩竹笋抢在手中，生怕被弟弟夺了，将其中一份帮洛辞越看的公文塞到他面前，上面报的是，腾蛇族长老联名上告，说是牝虢上神诱拐他们族中小儿，请天帝陛下将孩子还给腾蛇族。
孟兰也不缺这一根笋吃，就是看笋嫩得很，估计孟哮带回去给飞云吃，他们兄弟俩将百闻宫的公文拿回来帮忙看，孟兰道：“我和二哥都看过一遍，其他都没什么特别，就只有这一份参你的折子。”
“有病，我徒弟是他们想讨就讨的？”洛辞越随手翻了一下桌上那些看过的公文，拿起其中一份看了看，是参他失踪的，另一份也是参他，而且还是参他和素问上神关系不清，另一份是参他不亲自修镇魔洞……
全是一堆参自己的折子，闻雪舟倒是一份不落送过去了。
孟哮道：“真是大胆，要参也参个没脾气的呀，参又小气又嘴毒的，怕是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过。”
洛辞越看这么一大堆参自己的公文，看的也是一个没脾气了，腾蛇族外强中干，强弩之末，他在想自己是无所谓，闻雪舟作为天帝免不得一边要善待腾蛇族，一边也要帮他看好徒弟，左右为难，加上这么多参自己的折子也是一重压力，而自己帮他守镇魔洞是一回事，带不了徒弟也是一回事。
洛辞越想了想，问道：“你们觉得，我今天就得去干活了，去的地方不好待，我这徒弟是带在身边好，还是留在这好？”
孟哮不解，看这么多折子心中也是想到一些事，先想问清楚是什么事再给意见：“是天帝给你派些什么秘密任务的话，地方要是龙潭虎穴带着确实不合适，若是留在这，什么都很难说，若那地方也可以让他修行的话，带在身边也无妨吧？”
镇魔洞哪能是什么修行的好地方，他一个神魔同修就算了，何必带着徒弟也一样，摇摇头道：“绝不能带在身边，参我折子也不是一时半刻的，天帝都看麻了。”
“就是不能带在身边，也不放心放在天界呗？”孟哮提议道，“你不放心放在天界，就是担心腾蛇族，解决腾蛇族的事就行了呀。”
“谁不知道呢？三任天帝都没法解决腾蛇族，我怎么能解决？”洛辞越这回虽然帅了一次，却差点就没能在腾蛇族出来，虽说强弩之末，起码也是强弩。
孟兰抱着一篮子笋在怀里，靠在哥哥背上，提议道：“那将你徒弟放你师尊那边呀，浮屠老祖只是不想当上神，能力远超大多数上神的，能教得出你，自然也护得住你徒弟。”
洛辞越塞了一大块竹笋到孟兰嘴里，堵住他嘴巴，不让他继续胡说：“现在送过去，今晚就带我徒弟喝花酒，明年我就抱徒孙吗？”
孟哮劝道：“也不一定，浮屠老祖表面上玩世不恭，从前也是很正直善良。”
“那得是多从的从前啊？我有记忆以来，我家那老头就这样了。”洛辞越一脸诧异，从未想过，正直善良一个不占的施不若，竟然还能被人用正直善良形容。
孟哮解释道：“我和我大哥是双胞胎，在孟兰还没出生的时候，我们俩还挺小的，还没化人形，每天被抱着去竹园吃笋，当时浮屠老祖就住在竹园附近，我亲眼看着，多少女修女神仙每天追求他，他潜心修行一个不理，历劫回来的时候就带着你，之后才花天酒地，颓废荒唐。”
“你也知道现在的他颓废荒唐得很？”洛辞越在怀疑孟哮想的是些什么，孟哮这话里的从前，都从到夕西牛鬼动乱之前的事了。
甚至洛辞越还不知道施不若以前住过竹园附近，以为他一直都住在浮屠洞府里，孟兰啃完一大口笋，道：“实在不行的话，你要不找个由头，让天帝出兵挑了腾蛇族？”
出兵腾蛇族，脊梁骨岂不被戳穿？虽然哲淮天帝也想挑了腾蛇族，始终也没什么由头动手，拖到闻雪舟这一辈，腾蛇族也已正遭天罚，灭族是迟早的事，再挑了腾蛇族，也没多大意思了。
洛辞越有个想法：“那群老东西，要不就让我家那老头去动手？反正哲淮天帝没少贬他，估计贬黜他也是为了让他背锅，顺道讹点假期，换成我家那老头也算是有点由头？”
“劳他老人家大架就不好吧？”孟哮劝道。
施不若都不知道被贬黜过多少回，贬也贬过，流放也流放过，他们三个正商量着的时候，突然有个通知来了：整个天界，戒严。
戒严？
哲淮天帝和第一任天帝在时也不是没试过戒严，但戒严得是多严重的事才能戒严啊？
孟兰一听戒严，连忙抱紧自己装笋的篮子，生怕戒严了就没笋吃，洛辞越通灵问道：“怎么回事啊？”
“清霖走了。”
洛辞越头疼地吐槽道：“你是不是不行啊？都被你抓回来，放在你殿里了，你还能把他放跑？”
听着他与闻雪舟通灵，孟兰小声吐槽道：“原来有一份参错了啊……”和萧清霖不清不楚的是闻雪舟，不是洛辞越，这个锅还真的是冤枉。
闻雪舟不紧不慢，等他发完疯才缓缓道：“你徒弟也走了。”
“什么？！”
“没错，你徒弟也走了，和清霖一起走的。”闻雪舟揉着太阳穴，头疼。
洛辞越简直要跳起来骂他：“你不行就直说啊，放跑一个就算了，怎么连我徒弟都放了？”
“有没有一个可能，是你徒弟来看清霖，把清霖放走了？”
这个可能也真的会有……
洛辞越炸毛道：“你不看着点吗？你戒严了能有什么用，防止他们跑了以后能回来吗？”
“是给你戒的严。”闻雪舟依旧缓缓道。
洛辞越更不明白了，孟哮似乎是想到了点什么，扯扯他衣袖提示他想深一层……他立刻切了通灵，似乎也想到了……
闻雪舟戒严不是为了找萧清霖，也不是为了其他，是要将天界和自己摘出来，这种事情，洛辞越自己是做不出的……
萧时琉只是不想洛辞越去守镇魔洞，那他就要得镇魔碑，如果有能力去挑了腾蛇族，必然起码是上神，而去收归腾蛇族的话，必然得奉旨，不奉旨私下行动就会被贬黜，萧清霖可是恨不得自己被贬黜的。
眼睁睁看着萧清霖去收归腾蛇族，必然是犯大错，可是萧清霖只想被贬黜，不想被终日关在天帝殿中自责内疚，不知如何补偿，他不能像萧清骋一样生祭自己成镇魔碑，他能做的，便是夺一块镇魔碑过来……
而放他自由，也是闻雪舟能做到让他高兴一点的事。
闻雪舟都不计较了，也没怪他，萧清霖就是不放过自己，如果做这样的事能被贬黜，也不错，是放过自己的一个途径。
与其互相折磨，还不如稍微放一次手。
萧清霖去，是为了被贬黜，萧时琉去，是为了取镇魔碑，干爹和干儿子都难得有同一个目标，也算不错了。
洛辞越似乎也想到了，有点难以置信，他怔怔地问孟兰和孟哮：“我不用……我什么时候连自己徒弟都护不住吗？开玩笑，谁怕被贬黜啊？戒严要是能有用，我这些年当神仙岂不是白当？”
“辞越你别这样，我害怕。”孟兰看着有些不妥。
孟哮也劝道：“现在天界戒严，我们只是不能出自己宫门和不能出天界而已，也没说不能互相通灵，你冷静些，通灵问问时琉是怎么回事，再等天帝决定。”
洛辞越强作冷静道：“你们帮我也算是帮清霖，不能就这么办，孟兰，我知道你房间有路去人间吃笋，借我用用。”
孟兰连忙摇头：“不是，你冷静点，清霖是上神，和我们一样金刚不坏，哪怕死了也能转世，你别太紧张。”
洛辞越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之中，紧张地掐出血丝，象征神明金色的血液染了些在衣袖上，看着故作冷静，实际上激动到不得了：“天帝都由着清霖去了，我能管什么？清霖和时琉一起走，也就只能去腾蛇族抢镇魔碑了，他过去不就是送死吗？”
“可是……”孟兰看着哥哥想求救，他不是不愿意帮洛辞越，但洛辞越现在心情太激动了，怕他做错事。
孟哮道：“天界戒严，那条路大抵也走不了，不如看有没有派了些神官出去还没回的，让他们去看看？”
哪怕他们三个加萧清霖的神官们都派出去，也根本都是螳臂挡车，没多大用处。
洛辞越再次与闻雪舟通灵，洛辞越还未开口，闻雪舟只道了一句：“去接你徒弟吧。”
天界的戒严还未解除，闻雪舟知道也拦不住他，干脆就睁只眼闭只眼，能将天界在这次事情上摘干净就行了。
孟哮双眼瞪着弟弟和洛辞越，他不敢说话，这事上他是一万个反对的，但是连天帝都放水了，他不帮忙也是难说。
尤其是眼前——孟兰正在和洛辞越在天界角落，戒严用的结界严防死守，他们想解开结界不是问题，成了两个越狱一个把风的场面，天界戒严，只有天兵在巡逻，洛辞越和孟兰捣鼓了半天，没把戒严结界捣鼓出什么，孟哮真的怕被天兵发现，到时候一起英明尽毁。
孟兰喊道：“成了成了！”
孟哮连忙给他下了噤声的手势，洛辞越直接就跑了，孟哮连忙也扯着弟弟就往回跑了，这次真的甩锅都甩不掉啊，不要被发现就成。
洛辞越一溜出来，直接就化烟跑去腾蛇族的地界，不仅天界戒严，腾蛇族那边也戒严，萧清霖还没动手，暂时应该没事，萧时琉要镇魔碑，镇魔碑又不在腾蛇族地界之中，所以他应该也是在外头的，所以也暂时安全。
世界茫茫，要找萧时琉哪会这么容易，闻雪舟想将天界和其他神仙摘出去，是天帝的责任感，让萧清霖去挑了腾蛇族是全了他想被贬黜的心，放水让洛辞越过去是朋友义气，让萧时琉去取腾蛇族的镇魔碑是为全大局。
忠义仁德都全了，他当这个天帝也是没有一丝错处了。
萧清霖默不作声，在腾蛇族地界之外到处布着阵法，他的阵法使得很好，符篆也画得极好，他虽然无法生祭自己成镇魔碑，却也用尽了方法，想为苍生做些什么。
洛辞越给萧时琉通灵了无数句，但萧时琉一概不回复，甚至他连萧清霖也通灵了，也是毫无用处。
那回施不若说得很对，若他全盛时期，扳倒腾蛇族不是问题，问题是自己在神魔同修，他要分出部分神力去抑制自己的魔化，还要顾及镇魔洞，其实镇魔洞他不管都没问题，其他是个上神肯费点修为神力，都能镇压一阵子。
镇魔碑只能由腾蛇族人操控这个特点很棘手，除非现下还有其他在天界的腾蛇族人，否则很难让萧时琉放弃这个想法。这几年来闻雪舟也是从神仙查到在册仙盟修士，除非是没有登记在册的修士，否则也找不到其他还活着叛出族外的腾蛇族人。
而且腾蛇族修习的法术和现下正道法术都不一样，不是一个体系，是在创世时所用的远古类，能被记载流传下来的，几乎都全部被外传好几遍，因为不是同一个路子的法术，没有腾蛇的古老血统也是修不成的，法术外不外传关系都不大，所以之前很多修士都研究过，发现没那个资格学。
洛辞越分开想了一通，按照思路来说，他们合伙跑了之后，应该是分工合作的，现在的萧清霖的神力能扳倒腾蛇族不是问题，就算戳脊梁骨也是戳天帝的脊梁骨，闻雪舟只不过是在被骂声之中多被骂上几句而已。
在孟兰帮他逃跑的时候，闻雪舟通灵问过他：“你想要镇魔碑，还是想要你徒弟安全？”
当时洛辞越毫不犹豫回答的是徒弟，现在一想，这需要选择的吗？自己才冷静下来，想了一下，怎么就得二选一？不能全都要吗？
他想了一下，通灵问道：“你关了清霖这么久，有没有留下什么记号之类的东西，有什么办法找清霖？”
“怎么了？”闻雪舟问道。
洛辞越一边腾云一边翻着白眼答道：“不是打清霖主意，别想歪。”天知道他那个死脑子会突然犯病想些什么。
“清霖和我在一块，你有什么事情直说。”闻雪舟缓缓答道。果然还是他有些办法，跑了一次，找到了就不会再轻易跑。
“那我徒弟在吗？”
闻雪舟答：“不知所踪。”
“那你跑出来干嘛？”
闻雪舟淡淡道：“你出来干嘛，我就出来干嘛了。”
听着语气，心情应该不错，可洛辞越非常头疼，他道：“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还收了徒弟。”
闻雪舟这回没怼他，只是切断了通灵，他们都有同一个目的，解决这件事重点便是镇魔碑，只要将腾蛇族的镇魔碑拿到手，和镇压腾蛇族同时完成，那就能解决所有事。
刚刚切断了通灵，萧清霖便道：“你这样很有意思吗？没想到你和辞越关系变得这么好了。”
萧清霖被一道魔气制住手脚和全身关节，不喜不怒，脸上全是毫无所谓，冷漠，寡淡。
闻雪舟耸耸肩，一脸轻松答道：“你以前不是觉得他常占你些小便宜，我帮你讨些利息罢了。”
他们之间不该这般的，以前的闻雪舟从来都不像这种看不过就帮忙的模样，总是淡淡的，生怕和旁者打交道，都是漠不关心的样子，当时的他只想报仇，而现在的他，是天帝。
“唉……”萧清霖轻叹一声，语气极其沉重，“你可以用神力压制自己的魔化，而我也可以用我自己的神力镇压你的魔气，这样是没用的。”
“我困不住你，关不住你，可是作为神明，是不是该有一个担当，为苍生也好，为了谁都好，而不是一味只想牺牲自己。”
萧清霖依旧沉重道：“你都是天帝了，还是不明白，我为什么成为不了镇魔碑？”
只见他眉头紧蹙，满面愁容，闻雪舟在这点上确实是不明白，但不愿意他生祭自己，加固了绕在他身上的魔气，温柔道：“既然做不到，就不要做，你虽是神明，却不止你一尊神，不用什么都自己承担。”
“不是我，”萧清霖摇摇头，“我建议，如果不想和辞越反目成仇，最好先放开我。”
“好。”闻雪舟毫不犹豫收回了自己魔气，萧清霖心中也有点诧异怎么如此爽快，却还是觉得大局为重，一被放开就继续布着阵法，闻雪舟不知道问不问好，为什么他会这么说。
萧清霖紧张布着阵法，闻雪舟能看出大概雏形，心中想了又想，想不出究竟会是什么情况，他局促地开口道：“有什么我能帮忙吗？”
“没有。”
闻雪舟又局促地寻了个话头：“我不明白，但能给我说说吗？”
萧清霖的动作顿了顿，稍微想了一下，依旧还在布阵，道：“我哥哥前世是腾蛇族人，死前未登仙未成神，转世才能是凡人，第一块镇魔碑就是始祖的腾蛇所化，前两任天帝善待腾蛇族人，你也该善待腾蛇族。”
一听，闻雪舟便想到好多事情，萧清骋前世是腾蛇族人，叛出族中之后在当时还是上神的哲淮天帝身边当神官，后来生祭自己成为镇魔碑，萧清霖肯定是想过也和哥哥一样生祭自己，却没有办法。
那就是只有腾蛇族人才能成为镇魔碑。
腾蛇族再横，也是有这么一个资本可以横得起。
“你在阻止时琉生祭自己？”
“也不全是。”萧清霖说得很淡，淡到似乎如同身上的细麻道袍一样寡淡毫无情感。从前他即使被贬的时候也是一袭锦衣华服，他过最苦的日子便是飞升之前当小道士的时候，那时的他被哥哥护着宠着。
此时的他像是洗尽铅华，对任何事物都淡泊得很，一丝从前的影子都看不到，似乎除了一张脸，什么都和以前的自己毫无关系。
萧清霖又道：“在这件事之后，可以放过我吗？天帝陛下。”是请求也是央求，以前的萧清霖从来不会这般说话。
“你说的放过是指哪种？是你夺我雷劫还是指其他？”闻雪舟踌躇许久才开口，他说的放过有很多种，是放过要将他绑在身边，还是放过复仇，还是放过彼此的愧疚？
“所有。”萧清霖淡淡道，淡得仿佛是说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一样。
闻雪舟不想逼他，强作松一口气的模样道：“等这件事结束之后，算一下你之前还有多少假期，到处走走，放完假之后就回来，依旧你还是素问上神可好？”
萧清霖太了解他了，知道他说着违心的话，沉重地叹了一口气，直言道：“天界不缺多一个或是少一个神仙，何必违心让我回去当上神呢？为什么要将我放在面前和你互相折磨着？”
“互相折磨？”闻雪舟一听便保持不住自己冷静的神智，突然激动了起来，伸手抓着他的手腕，见到手腕上的淤痕后又轻轻放了手，马上恢复寻常语气，“抱歉……清霖，我不是，我真的不是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