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洋珍珠与沙弗莱石
万事开头难。试了一件裙子后的谈青不再拘谨,又接着试了几件。
珍珠白,丝绸面料,复古的蕾丝重工,裙袖的设计透着一股浓重的十八世纪法国味道。谈青换上后像尊玉白的人偶,白裙显得眉眼愈发浓黑,整个人站在那就是一幅低饱和度的画报。
他在试衣间里没忍住拎着裙摆转了个圈。无论男女,应该很少有人能抵御住穿着大礼裙时转圈圈的诱惑。
周临山坐在沙发上,支着下巴看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私生子的确漂亮得过分。
裙子很美,可太隆重。谈青站了会就觉得腰酸,于是匆匆拎了另一件进了试衣间。
第二件裙子长度有些尴尬,拿的时候还不觉得,一换上身便短得很明显。蓬松的裙摆恰卡在膝上五公分,云朵一般辐射状漫开,对应的泡泡袖上还绣了长丝带蝴蝶结。
谈青只觉身下凉飕飕的,随便一动都有走光的错觉。他隔着试衣间的门闷闷喊:“大哥。”
门外传来声音:“嗯?”
“你可以帮我拿件其他的吗?”
周临山挑挑眉,站起身,在一排衣裙前扫视着:“上一件不合身?”
谈青低头看了看自己两条光溜溜的腿:“嗯……”
几分钟后试衣间的门被敲响,谈青拉开条门缝,只露出半张脸。
周临山却不急着拿衣服给他,左手拎着衣架背在身后:“太小了?”
“嗯……”谈青摸摸鼻子,“太短了。”
说罢他将门缝又打开了些,示意般露出盖在大腿上的裙摆。试衣间暖色调的灯光打下,那裙摆在细白纤直的腿上落下斑驳的光影,某个角度看过去就像一朵暗色的花。
周临山只扫了一眼,便将手上的裙子递了过去。
谈青乖乖说谢谢,接过裙子“嘭”一声合上试衣间的门。
周临山难得有愣神的时候,他站在试衣间前沉默了几秒,才坐了回去,刚坐下就喝了一大口茶。
几分钟后,谈青从试衣间走了出来。
他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墨绿色裙尾恰落在脚腕处,丝绒面料透着厚重复古的质感。大片腻白的肌肤被一圈绿色方领勾勒着,像是透白的晨雾依附着一片潮湿的苔林。
一双手替他佩上一条项链,南洋珍珠中间吊着颗成色浓郁的沙弗莱石,恰好装点了空落落的颈前。
周临山站在他身侧,看向镜子笑道:“你现在看起来像周家的小女儿。”
一条裙子,一条项链,一双鞋子。
谈青最后也没能知道周临山究竟刷了多少钱,只能从sa送他们离开时脸上的笑容依稀判断出,那应该是一笔不菲的数目。
坐车回去时周临山打趣叫他妹妹,他想着周临山替他刷的钱,垂着脑袋闷声应下。
路上周临山似乎心情很好,经过蛋糕店时还问他想不想尝尝。他犹豫了几秒,周临山却已经叫司机停在路边了。
周临山亲自下车去买,回来时手上拎了四五个精致的小提盒。他不知道“妹妹”喜欢哪种口味,干脆挑了几块不同的一起买了。
谈青说谢谢大哥,想说这么多他吃不完,又怕周临山不是只买给他一个人的。
周临山把蛋糕盒递给他,嘴角上翘,说没事,然后又喊他妹妹。
谈青抱着蛋糕盒,想不出周临山心情愉悦的理由。
难道是因为花钱吗?
有钱人花了很多钱就会开心吗?
谈青不懂。
周一,谈青回学校。
他已经渐渐习惯跟周森和做同桌了,除了有时候要忍受周森和言语和眼神上的骚扰。
英语课上,周森和斜着眼偷瞄了他半节课,手里的英语书翻得哗哗响,装得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问道:“你喜欢蓝色吧?”
这问题问得莫名其妙。谈青早被他盯烦了,故意刺他:“不喜欢。”
周森和愣了下,一把撂下英语书,坐直了身子:“你书包和笔袋都是蓝色的。”
“都是爸准备的。”这话倒是真的。
周森和就这样盯了他一会,最后扯扯嘴角,靠着椅背继续乱翻他的英语书。
中午回寝室,谈青发现床上多了个黑色白边的礼盒。
他下意识去看周森和,对方坐在桌前,正背对着他打游戏。
礼盒挺大,上面印着陌生的英文。谈青纠结了下,还是没打开——寝室里一共就两人,这东西不是他的就只能是周森和的,想来是周森和周末时随手放他床上的。
谈青拿起礼盒,回身恰好发现周森和偏着头,正悄悄看他。
被发现的周森和忙转了回去,手机里的游戏响起好大一声“gaover”。
谈青把礼盒扔回周森和的床上,刚扔下就被喊住。
“等等,”周森和掌着手机,看着他,“——这是给你的。”
谈青愣了下,心中突然有种莫名的预感,他抿着唇,一把掀开了礼盒的盖子。
——是一件礼裙。普鲁士蓝的缎面,压着复古的暗纹,正胸处缝着个蝴蝶结,乳白色,嵌着颗拇指大的海蓝宝。
谈青就这样愣住了。他不想过多去揣测这条裙子出现在这里的用意,但很明显——这条裙子是送给他的。
周森和有些紧张地观察着私生子的反应,右手早已紧紧捏成拳。他周末找了女性朋友帮忙,带他一连逛了几家服装店。周少爷第一次挑女装,眼光高得过分,对哪件都不满意,比同行的朋友还挑剔。
朋友踩着高跟鞋陪他逛了几条街,最后终于在一家古着店里买下了这条裙子。朋友撑着发酸的腰,问他看上这条裙子什么。周森和自己也说不上来,他只知道私生子的书包也是这个颜色,一模一样。
他看见这条裙子就想到谈青。莫名其妙,稀里糊涂,他就这样买了下来。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买裙子,算起来这应该是私生子自己的事,他只要等着看热闹就好。
可他就是买了,还是在逛了三条街二十几家商店耗时三个小时后买下来的。
他一动不动,等着谈青的反应。
回过神的谈青却盖上了礼盒的盖子。
这是个充满了拒绝意味的动作,周森和万万没想到对方会是这样淡定的反应,他伸手抓住谈青盖礼盒的手。
“送给你的。”周森和说。
谈青看着他:“为什么?”
周森和胡言乱语:“你打扮好看一点,别抹黑周家的形象。”
明明以前还叫他滚出周家。谈青深吸了口气,甩开周森和的手:“我不要,我已经有裙子了。”
周森和忍不住问:“你自己买的?”
谈青抿着唇角:“大哥给我买的。”
这答案太意外。周森和挑起眉:“大哥?大哥带你去买裙子了?”
谈青却不再回答了,他坐在床边换好睡衣后,便拉开被子躺了进去,任凭周森和再问什么,也不说话了。
周森和坐在椅子上,忍不住去看对床上那卷成一团的背影。
周临山什么时候又和他关系这么好了?
还带着去买裙子。
怎么买?难道还在店里一件件试吗?
周临山会帮忙参考吗?会帮他选裙子吗?
私生子换好后会问周临山好不好看吗?
周森和脑子里突然萌生出许多问题,他故意不去想,这些问题却依然一个接着一个冒出来。
他想这些做什么?又不重要。
私生子像是有什么奇怪的磁场,光是站在那里就能影响他。
周森和晃晃头,决定从此远离私生子。
舞会当天,周森和没想到自己会如此紧张。
他穿着名牌的手工西装,头发用啫喱水简单梳到额后,英俊的五官完全亮了出来,一下徒增好几岁,坐在朋友堆里有两三分格格不入。
李泉嘻嘻哈哈地说今天该看私生子出丑,他特意让新闻社的好友看准谈青,待会抓拍几十张丑照,通通放到学校网站上。
周森和不发一言,视线却不受控制地一直往入口处那扇大门飘去。他以为藏得隐蔽,实际上任谁来看,都会立刻发现他眼底那模糊朦胧的期待。
李泉正说得起劲,有人悄悄往纸杯里倒龙舌兰,递了过去。李泉没注意一口闷下,扯着嗓子干嚎一声,一圈人拍掌大笑。
“今天就是来好好玩的,你老扯那个私生子做什么——”有眼色的朋友看出周少爷兴致不高,一把捂住李泉的嘴,“再喝一杯?”
李泉忙摆手。周森和轻轻踢了下他的椅子:“待会一张照片都别拍——听见没?”
“啊?”朋友拿胳膊肘怼了怼李泉,他才磕磕巴巴地回:“啊……好,行……”
周少爷的态度让人琢磨不清,大家互相分了个眼色,也就不再谈论这件事了。有人推了杯龙舌兰过来,周森和摆手:“你们喝。”
有人提议打二十一点,叫周森和坐庄。他犹豫了下,最后朝大门处看了眼,很快收回了视线:“行,牌拿来。”
这一晚过得恍恍惚惚。
他也该找点事干了。
周森和的牌运一向不佳。
朋友们说他是牌桌上的财神爷,谁跟他赌谁赚钱。他连输十几把,也不在意,拿着手机利落转钱。
当庄当成这样,真是只此一家。
他两手各捏一叠扑克准备洗牌,大厅里突然放起悠扬的古典舞曲,面对着大门的李泉一口酒还没来得及咽下,就这么喷了出来。
“我草。”朋友盯着大门口,手里的纸杯被捏得变形。
周森和预感到了什么,他捏着牌回头去看,看清的瞬间,牌洒了一桌。
他想过很多种谈青穿裙子的样子。
滑稽的、丑陋的、美丽的。但当真正看到时,他才发觉自己高估了想象的力量。
私生子走在队首,墨绿的礼裙包裹着纤长的身躯,柔顺乌黑的长发堆砌在腰间,裸露的皮肤被对比得像一捧绵软的雪。他好像化了妆,嘴唇很红,本就秀气的眼眉被衬得更为昳丽。
他站在那里,不发一言,像尊玉雕的女神像。
周森和好像听见有人说“漂亮”,还好像听见有人打听私生子的名姓。但他这一刻什么也听不真切了,他在一片哗然声中只能听见两道声音。
他的呼吸,他的心跳。
大厅里飘扬的古典舞曲换成了《yloveealle》,那两排反串的男女面对面站着,慢慢朝彼此靠近。
谈青站在原地,不适地拨弄着刺人的假发。他在开始前五分钟才被告知他的舞伴因为突发腹泻而不能继续参加舞会。
他跟学生会的人提出要退出,可对方却坚持让他上场,一直到拍完开场舞照片才能下去。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显得尤其格格不入。无数道投来的视线让他浑身发热,他只觉尴尬,不自在,悄悄数着时间,静等开场舞结束。
“我草——是绿裙子那个吗,我没认错吧?”
“泉儿都喷酒了,你说认没认错?”
“不是,这,他这,挺漂……”
说话的人被一把捂住嘴。
捂嘴的人挤挤眼——周少爷还坐在旁边呢。
“他怎么站着不动啊?”
“没舞伴啊——他就一个人,别人都俩人,没看到啊。”
周森和突然站了起来。
他伸手拿起面前的纸杯,把里面的龙舌兰一口闷了。
周围的朋友们就这样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一口闷完后面不改色地朝私生子直直走去。
“……不会打架吧?”有人后知后觉地问道。
一只手突然伸到谈青面前。
他诧异地抬头看去,对上周森和通红的脸。
“暂时充当一下你的舞伴,”周森和抿了抿唇,加重了声音,“暂时。”
这是……帮他解围?
谈青觉得自己闻到了一阵淡淡的酒气,可学校禁酒,哪来的味道?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把手搭在周森和的掌心里了。
周森和浑身僵硬,右手搭了好几次才轻轻搭在谈青的腰上。
两只左手十指相扣,谈青只觉另一只手手心温度过高,还贴着一层细细的薄汗。
谈青不太会跳舞,更别说跳女步。他从前顶多在洗头房里开着cd机和阿香装模作样跳几分钟的交际舞,不是你踩我就是我踩你,没跳多久就出一身汗,最后两个人跪坐在地毯上,趴着小沙发哈哈大笑。
他和周森和两个人同时出脚,鞋头顶在一起,碰出声响。周森和慌忙收脚,结果两人跳的第二步依旧是错的。
谈青看着周森和脸红僵硬的样子,突然笑出了声。他垂头笑着,肩膀一抖一抖,头几乎要贴在周森和身上。
周森和僵直着把着他的腰。喝了龙舌兰的人明明是自己,可谈青看上去更像醉了。
“我不会跳女步。”谈青笑够了,微微抬起下巴看着对方。
周森和憋了声“嗯”,犹豫了下还是道:“其实我只看过别人跳。”
谈青眨眨眼,噗一声笑出来。周森和像是被传染一般,也没憋住,扶着谈青的腰哼笑了两声。
“那你还上来?”谈青挑眉。
周森和想接话,却不知道说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上来,或许是那杯龙舌兰在作祟。
“你比我想象中好看一点。”周森和说。
谈青做了个假笑:“我一直很好看。”
周森和觉得浑身血液都在发热:“歌要结束了,还跳不跳?”
谈青后退半步。
“跳啊。”他说。
在踩到彼此第五次后,周森和终于开了点窍。
他在进退中渐渐找到节奏,跟着谈青一前一后地轻轻摇晃着。
温柔的女声经过音响的放大变得愈加朦胧,复古的曲调伴随着清晰的鼓点,整个大厅的灯光似乎都随之变得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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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第一次和私生子贴得这么近,近得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柑橘味。或许是沐浴露的味道吗?私生子很爱干净,每天放学都要把自己洗到浑身冒热气,才穿着那套纯棉的长袖睡衣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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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生子很瘦,来周宅之后似乎也没长什么肉。周森和把着他的腰,只觉得腰线是内凹的,手掌下薄薄的一片,很轻松就能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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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青慢悠悠地晃动着身体,他突然凑到周森和的脖颈间,吸了吸鼻子:“你是不是喝酒了?”
周森和动也不敢动,梗着脖子,只觉呼吸间一片清甜的柑橘味:“嗯。”
谈青仰起脸看他:“能不能分我喝一点?”顿了一下又说,“不然我告老师。”
周森和其实不太敢低头看他。谈青今晚漂亮得过分,假发遮住了他浓黑的眉毛,这张脸就是扎进女孩堆里也丝毫不突兀。
“度数很高,你能喝吗?”周森和快速地看了他一眼,又移开了目光。
“只要是酒。”谈青又做出他那欠欠的假笑。
周森和心说:酒鬼。脑子里想着的却是只小猫抱着酒瓶子滚来滚去的样子。
一支开场舞,三分钟。
两人磨合用了一分半,剩下一分半居然也顺利跳完了出乎意料的默契。
音乐结束后大厅内响起经久不绝的掌声,谈青率先松开和周森和相贴的手,拨弄着颈后刺人的假发。
周森和下意识想走,刚转身就被人抓住衣袖。
“等下,”谈青半侧过身,“假发好像绞在项链上了,帮我弄一下。”
他背对着周森和,一副丝毫不设防的样子。
周森和抿着唇,轻轻拨开他落在肩颈间的假发,牵起那条价值不菲的项链,把缠进去的那缕假发旋着圈拉了出来。
“好了。”他说完,谈青转身,像是怕他跑了一般,拉住了他的袖子,然后做了个举杯喝酒的动作。
周森和沉默了几秒:“等着。”
他转身,大步朝那一圈围坐着的朋友们走去,还没走近就已经感受到一道道惊诧的目光。